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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讧(“对汉人做了恶,不是偿了...)
    每至八月, 草原上的草转为浓绿,是最后的繁茂,也是衰黄的开端, 就在此时,牧民就会割下大片的草晒干, 储备起来作为马和羊冬日的粮食。

    草原上各部落也会南下以羊和马从中原换来大笔的粮食, 当然,大部分时候是南下以刀兵和血换来过冬的粮。

    十三年前冬天的一场酷寒冻死了无数的羊与马,正逢中原人驻守北疆的定远军死了首脑,刚刚成为遥辇氏可汗的德倾决定带兵南下。

    在很长时间里,这是他一生中最英明果断的决定。

    其实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一路打到了长安, 不仅劫掠了无数的财富和女人,还占据了北疆十几州广阔的耕地和徒弟上面的百姓。

    这是蛮族从未有过的辉煌时刻,曾经依附于突厥、依附于汉人皇帝、依附于乌护的部落终于等来了自己强盛的这一日。

    那个燥热烦闷的夏天,胡度堇坐在了长安皇宫的龙椅上, 他低下头寻找着卫泫生前应该站着的位置。

    卫泫是他父辈与他的死敌, 那个男人烧毁了他们部落的牧地, 劫掠他们的马匹, 还让那个叫卫铮的小子擒获了自己妹妹的丈夫,让他用黄金把人换了回来。

    手掌摩挲着汉人的龙椅, 胡度堇可汗甚至有些可惜,要是卫泫能活着,站在这里, 看见此时此刻, 自己又该如何快活?

    卫家与他们缠斗几十年, 无数人的血流淌在草原和北疆,最后真正得胜的, 是他遥辇德倾,胡度堇汗王。

    十几年后的遥辇德倾回想自己当年,只觉得可笑。

    卫泫和他的儿子明明都死了,汉人的军队明明被他像羊群一样驱赶和杀戮,整个北疆明明都落在了他的手中……他却招惹了一个更可怕的敌人。

    卫蔷,梁国皇帝后来又封的定远公,一个女人。

    如果说她的父亲是率领狼群的狼,她更像是无数死去的豺狼凝结成的影子,她如豺狗一般阴险狡诈又有着像狼一样无与伦比的勇气,每一次胡度堇以为自己能杀死她,可每一次的结果都是眼睁睁看着她越来越强大。

    部落内盛传她是一定会什么巫法的厄钦勒格(鬼怪)*,她能从尸山中招来魂魄,能让女人变得和男人一样强大,还能在短短时日内让沉默如牛马的汉人突然变得悍不畏死,甚至那些被他们从南边掳来只会哭泣的女人都会被变成另一幅样子。

    胡度堇是不信这些传言的,他一度打下长安,他占领过汉人那么多的土地,东天的神和祖先都庇护着他,怎么会让一个会巫法的女人来一次次地击败他?

    可是,看着王帐外迭剌部的骑兵,胡度堇开始觉得那卫蔷就是一个会巫法的妖怪。

    不然,同属遥辇氏的迭剌部又怎么会趁着夜色对这王帐亮出刀枪呢?

    “可汗,我们不能再跟北疆打下去了,我们的勇士不能再把血留在北疆的土地上。”

    迭剌部的首领释鲁站在远处对他大声说道。

    风把他的声音带到了胡度堇的耳边,还有他们同族人血的气味。

    火光映照着远处一片片黑色的影子,胡度堇冷笑着大声说:“怎么,你们迭剌部已经决定去给那个中原女人捧鞋子了吗?”

    释鲁说道:“可汗,我们向汉人低过头,向突厥也低过头,也向乌护低过头,为什么我们不能为了部族的繁衍向那个女人屈服?只要我们还占据这片草原,我们总会有更强大的那一天,她不只是中原之主,她和曾经突厥可汗乌护可汗没有区别,她有更可怕的刀和强大的骑兵,我们只要承诺与她休战,她也会让北疆卖给我们粮食,我们甚至不需要称臣,我们只要等到她死了……”

    “耶律释鲁,你比草原上被冻死的老鼠的还要愚蠢!你怎么能相信那个女人的话?她能有今天,就是因为她像一妖怪一样抓住了汉人对我们的仇恨之心,即使你向她低头,她也会攻打我们的草原,侵占我们的羊马,我们当年南下是如何做的,她只会也在我们的族人身上再做一遍!这是她的根基!她不是那些会给我们黄金和封号的汉人皇帝!”

    “可汗的意思是我们就要一直看着我们的勇士被定远军杀死?我们已经失去了黄河和桑干河,饶州以西我们的军队连饮马的地方都没有!照这么下去我们只能一步步被逼着往东迁徙,最后去和山林里的女真人争抢土地,这就是可汗你想要的吗?”

    火光映在胡度堇的眼睛里,他的神情变得阴沉起来。

    去年冬天的胜州一战,他们一部不仅失去了两万勇士和数万的马匹,他的腰上也被那个女人砍了一刀,到现在,每天深夜,那里还在隐隐作痛。

    他的伯父、他的弟弟、他的部下,他的部落勇士和女人和羊马,那个女人一点点地把它们都夺走了。

    现在那个女人让他们同族的人举起了屠刀,来要他的命。

    “啜里只,你也在帮助你的伯父来杀我吗?”

    黑暗中,释鲁转头看向身边的年轻人。

    他们都听见可汗在大声说:“啜里只你还记得你要做我的挞马狨沙里(护卫官)吗?你说你会给我建立一支能战胜承影部的军队,你要带着他们为我夺回北疆,让我再次坐在长安的皇座上,怎么,你现在更想自己的伯父成为可汗,更想帮着你伯父去成为汉家女人的鹰犬?”

    年轻人生得很高大,即使坐在马上也比自己的伯父高上半个头,他的脸上已经有了胡须,一双眼睛生得像鹰鹫,有着冷酷的坚毅。

    初秋的风里,他身上仿照汉人做的衣摆被吹动了。

    “可汗!德倾叔父!遥辇八部需要改变,已经不能等到您在可汗帐中魂归东天了。”

    一支箭矢划破黑暗险些射中他的脸庞。

    “哈,你们这些要把世代基业送去讨一个汉家女人欢心的叛徒,兀鹫都嫌弃你们的血肉,要来杀我,便来吧!”

    胡度堇可汗狂笑一声:“杀了他们,他们是被厄钦勒格蛊惑的叛徒!”

    晨曦的光初初从东边的山脉间浮现,在长生天神不忍出现的黑暗中,漫山遍野的蛮族士兵们如寒冬中没有退路的两群狼一般拼杀在了一起。

    ……

    手指在地图上点了一下,卫蔷坐在马车里轻轻一笑。

    “迭剌部还没有吞下全部小部落,居然就直接对胡度堇动手了,是怕胡度堇明年就能喘过气来,他们再没了轻易取胜的机会。”

    作为曾经带着蛮族铁骑南下到长安的可汗,即使到现在,胡度堇在蛮族百姓的心中也是最伟大的可汗之一,哪怕他曾经无数次地输给了卫蔷,迭剌部急着动手,也是怕再无如此的战机。

    此时的卫蔷正在赶往平州的路上,蛮族内讧之地比她预期的要更偏东北,这让她看见了往东北夺下营州这辽西南部重镇同时控制滦河和白狼水流域的机会。

    与此同时,定远军纯钧、湛卢、赤霄、巨阙、龙渊五部正在快速往平州方向集结。

    自从彻底占据北疆之后,卫蔷所做的除了巩固边防就是囤积粮草兵马,去年北出阴山攻下了胜州丰州将蛮族从黄河一带驱离,算是定远军第一次大规模向北疆之外的地域出击,这次算是第二次。

    而且这一次,她不会亲上战场。

    马车上除了她之外,还有两人,一人趴在地图上低声道:“元帅,我们一路打到辽西,若只是蛮族南下也就罢了,若是渤海国出兵,可否也一并打了?”

    卫蔷看着他,道:“你若是嗜战成瘾,不如将巨阙交给仆固澜,自己领一队去做先锋。”

    那人连忙坐起来,笑着说:“元帅你这是允了我辞去将军之职了?”

    卫蔷摇摇头,道:“此战你若不能克敌制胜,我就让你在云州练兵练一辈子。”

    定远军中似燕歌那般不想当将军的并非只一人,眼前这个申屠休明明是个万中无一的将才,也更好带兵杀敌。

    申屠休被她吓得差点从马车上翻出去。

    马车上有些晃,卫蔷靠在侧壁上,嘱咐道:“此战交给你和徐将军,除了必要战胜之外,也别忘了练兵,这毕竟是难得的攻城之战。”

    占下营州只是正式攻打蛮族的第一步,辽西一代从唐时期就有颇多城池,被蛮族占下之后也成了他们手中为数不多的汉化城聚集之地,攻下此处,不仅可以重创蛮族的粮仓钱库,削弱他们的武器供给,还能可作为继续北上攻打潢河一带的跳板。

    马车中的第三人叫陈窈儿,穿着一身简单的文士衣袍,她皱着眉头说:

    “元帅,我最担心的并非如何打,而是如何治,蛮族视辽西为发源之地,算起来他们占下营州已有几百年,只怕……”

    申屠休先笑了:“怕什么,那营州城里多得是他们从中原掠去的汉人,若是蛮人多得不能公审,直接找出被欺压最凄惨的那些,给他们刀,让他们自己去寻了仇,你以为还能剩几个蛮人?”

    早些年北疆的每一个州打下来之后,他们也曾这般做过,只是后来定远军有了种种军规,蛮族俘虏要先审后判。

    “还是按照军规处置。”靠在车壁看向车帘外正在翻地准备种下冬小麦的百姓,卫蔷说道,“营州的蛮族再多,也不是我们破坏军纪的理由,正相反,不管多少人有多少罪名,全部以蛮汉双文抄录清楚,张贴在特出,我们要让白狼河边的每一个蛮人都知道,对汉人做了恶,不是偿了命就行了的。”

    在她说话时,申屠休与陈窈儿皆坐正了身子。

    “是,元帅,卑职领命。”

    大梁同光七年九月十二日,迭剌部击破胡度堇可汗王帐,胡度堇往东北挞鲁河一带逃去。

    耶律啜里只奉命领兵追杀,遭到遥辇氏翎羽部阻拦。

    正在双方即将激战之时,耶律啜里只得到消息,定远军已经攻下了营州一地,驱赶营州蛮人残部往西北奔逃三百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