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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救(“你一点都不记得我了,是...)
    庄子里, 谢小梅成日见不到温疏眉,奶娘也支吾不肯说清去向,她又气又怕, 放声大哭。

    “不哭不哭!”谢小罗抱紧她, “母亲会没事的, 肯定会没事的!那个话叫……叫……吉人自有天相!”

    这话当然不顶用。谢小梅比谢小罗小两岁, 正还是靠哭解决万难的年纪,平日里能听得懂的道理她还能听一听,“吉人自有天相”这几个字放在一起, 是什么意思她都不知道, 哪可能不哭。

    谢小罗倒也不恼, 只陪着她, 直到她哭得累了, 栽在乳母怀里睡过去, 谢小罗才松了口气, 提步离开她的房间。

    走出卧房, 谢小罗却也禁不住抹起了眼泪。

    他是自幼就没见过爹娘的孩子。西厂里七八个与他情形差不多的小孩被一起养着, 大家都一样, 倒能谁也不想父母。可私心里, 他们却又都对父母存着憧憬。

    他无数次地设想过如若自己有爹有娘会是什么样子, 总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直至进了谢府,他才知原来有爹娘的日子可以这样好。

    平心而论,他更喜欢爹爹。因为他认识爹爹更久,一直被爹爹照料着。

    可是,母亲待他也是很好的。

    母亲会在他出门时看他穿得少不少, 在马车颠簸久些的时候问他难不难受,会比爹爹更耐心地听他说许多趣事……这些, 都是他从前不曾体会过的。

    可现在,母亲没了。

    他知道母亲得了天花。府里的人私下说,母亲八成是熬不过这一关的。就算熬过去了,也必定会被天花毁了容貌,爹就不会喜欢她了。

    这些话,谢小罗不想跟妹妹讲,因为妹妹只会哭,听说了这些就要哭得更厉害了。

    他只在自己心里存了主意,他想若母亲能活下来,他要去问问爹,能不能借母亲回来。

    谢府那么大,爹若不再喜欢她,不见就是了。他日后会好好读书,建功立业,把母亲照顾好。

    谢小罗坐在石阶上自顾自地想着,不远处的另一方院里,苏蘅儿立在息玫面前,悲愤交集,直急出泪来:“你……你是成心要阿眉的命是不是!”

    “你胡说什么?”息玫冷着张脸,“是,她只是发烧,未必是天花。可现下天花闹成那个样子,我们能赌吗?我能赌上这一大家子人的命、赌上两个孩子的命带她回来吗?换做你是我,你能如何?”

    苏蘅儿被她堵得说不出话。

    息玫惯是这样的,做事很“识大体”。哪怕这样的大宅子里事务繁多,她难免有些事会处理得让人心里不痛快,却总能做到让人说不出不好。

    苏蘅儿咬紧牙关,忽而转身,向外疾步而去。

    “你干什么去!”息玫喝道。

    “我回去找督主!”

    “好,你去。”息玫冷笑,“你当督主是非她不可还是非你不可?半路染个病,你就与她一道见阎王去吧!”

    “你……”苏蘅儿一瞬的恐慌,下一瞬还是将心一横,继续向外走去。

    走出约莫十余丈,四下无人,一道黑影凌空而落:“小五姑娘。”

    苏蘅儿惊退半步,那人抱拳,压音:“督主已然知晓,姑娘放心。”

    .

    与此同时,几十道黑影疾驰入京,踏过房檐瓦舍,激起阵阵惊呼。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数道影子齐落在怀远坊的一间医馆外,为首的银色身影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止步,自己便朝门内走去。

    门口的官差原打着盹儿,察觉动静蓦然醒来,怔了一瞬,连滚带爬地上前作揖:“谢督主。”

    谢无不理会,黑靴迈过门槛,那官差愕然沁下冷汗:“督主,这里头……里头都是天化病人,您不能进……”

    说话声引得院中歇脚的户部官吏也看过来,见是谢无,脸上便一沉,大步流星地上前:“谢督主,天花这事,我们户部……”

    话音未落但闻扑的一声,长刀刺穿官衣皮肉,痛得那人连惨叫都噎在喉中。

    他这才注意到谢无的脸色沉得吓人。饶是朝中皆说谢无是人间阎罗,他也不曾见过他这副脸色。

    谢无的刀抵着他,步步前行,他迫于剧痛不得不步步后退,直至后脊抵上廊下漆柱。

    谢无手上添力,刀又刺入半寸,伴着涔涔冷汗,惨叫终于出喉。

    “说,温氏在哪儿。”

    “温温温……什么温氏?!”

    谢无挑眉,手中佩刀已极缓的速度,再度前伸。

    “啊――”面前之人的脸色已煞白如纸,“我我我我真不知道啊……病患颇多,什么温氏,真没见过!”

    唰地一声,长刀回鞘。谢无扫了眼瘫倒在地的户部官,面上森冷之至:“前天半夜送来的,一个姑娘,十五六岁,长得很好看。”

    “哦……哦哦哦……”这官员如梦初醒,直抽了自己一嘴巴。

    谢督主问的温氏还能是什么温氏?只能是温衡的女儿!

    接着慌忙指路:“最内一进院子,西边第二间房。督、督主……我们可没怠慢她,各位送进来的官眷我们都……”

    话没说完,眼前就已没了人影。

    片刻之后,为防止病患乱走从外上了锁的木门被蛮力踢开。门板拍在地上,激起一阵尘土。那老妪被呛得咳嗽,待得烟尘散去,她迎着刺眼的光芒看过去,走进来的人影正渐渐清晰。

    谢无的目光在右侧的床上停住。他不自觉地绷紧了心神,无声地走过去,看到床上的人正睡得沉。

    同时,他看到了她颈间几颗溃烂的阵子。

    “小眉……”他呢喃着,俯身将她抱起。

    温疏眉正发着烧,脑中一片混沌,听到熟悉的声音,她睁了睁眼,也辨不清是梦是醒。

    “督主……”她无声地动了动唇,便再度昏睡过去。

    谢无抱着她走出房门,纵身跃起,向东南疾驰。

    .

    是夜,已归入安寂的京郊田庄中突然掀起一片嘈杂。家丁们不知情由,举起火把赶出去看,见到来者是谁又纷纷退远、跪地。

    孙旭已先一步赶来收拾好了一方院子,走在前头为谢无引路。谢无恼恨分明,凡遇到门,盖是一脚踹开,直至进了卧房。

    阿井要进来燃灯,孙旭遥遥示意他退出去:“我们功夫好,能逼散病症,你躲开!”

    阿井一揖,忙告了退。孙旭自去点好灯,回过头,便见督主坐在床边发着怔。

    他想了想,便也安静地往外退去。不多时,西厂的郎中赶至,挎着药箱走进卧房。

    温疏眉头脑昏沉,久睡不醒。隐约听到交谈声,她的神思才清明了几分。又辨出那声音再熟悉不过,她提起一口气,竭尽全力,想睁开眼睛。

    然后,她便听到了老者叹息:“督主,温姑娘这症状……确是天花无疑。疹子也已慢慢发出来了,怕是……怕是不好办……”

    谢无声音低沉:“是必死之症?”

    “这倒不至于。”郎中摇头,“如若悉心调养,还有五六成的活路。只是这病您知道,一则容貌不好保住,二则极易传染。温姑娘这般,总要人照顾,可除非是早先得过这病活下来的,否则不论谁来,怕是都……”

    “这你不必管。”谢无淡声,“救活她。”

    温疏眉听到此处,就撑不住再度昏睡过去,却睡得比在医馆中时更不安稳。

    在医馆里,她只是绝望。现下却是心底有了不切实际的希望,又怕极了会再被送回去。

    谢无喂她服了药便坐在床边陪她,不多时就看出了她的不安。

    她时常冷不丁地惊醒,填着惶恐的双眸张望四周。待得看到他还在,那份恐惧又会淡去些许,让她再度得以睡去。

    于是在她又一次醒来时,他叫住了她:“小眉。”

    温疏眉精神一震,神思骤然清明。

    谢无攥住她的手,无所顾忌地凑在唇边吻着。她想避开,但他不松。

    他温声问她:“在做噩梦?”

    温疏眉怔怔的,点了点头。

    若一直做噩梦,不如醒来一会儿再睡。他便继续与她说话:“梦到什么了?”

    她的神情蓦地慌了起来,眼中漫开一片水雾:“我……我梦见……”

    他感受到她呼吸急促,俯身将她搂住:“别怕,说出来,有我在。”

    他以为她会说许至儒,亦或梦到温家被抄家,再不然便是医馆里的惨状。不料耳边一声低哑压抑的哭声,他听到她说:“我梦到被送回医馆去……”

    接着,她的手紧抓住他的衣袖:“不要……不要送我回去好不好。我可以……可以不见人,督主……”

    “小眉。”他的手抚在她滚烫的额上,知晓她多少有点烧得糊涂,可这恐惧也多少是真的。

    温疏眉沉浸在循环往复的噩梦里,哭得越来越凶。

    谢无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想安抚她,便跟他说不会。可她还是冷静不下来,呜呜咽咽,泪流不止。

    谢无一时沉默,一些避之不及的旧事涌上心头,让他烦躁。

    但怀中无助的哭泣更让他不忍。

    良久,他沉息:“别哭。小眉你……”他抿一抿唇,“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温疏眉哭着,神思滞了滞。她已持续高烧了十余个时辰,头脑变得迟钝,半晌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接着,她恍惚记起她刚到谢府那天,他也问过她类似的话。

    当时她说:“您是西厂督主。”

    现下她好似也只能这样讲,却隐隐觉得这并不是他想听的答案。

    她茫然抬眸地望向他,迎上他的眼睛。他也正看着她,哑音而笑:“你一点都不记得我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