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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张钞票(臭屁城。)
    第十七章

    “你怎么会在这里?”

    “……”

    楚音朝墓园里看了眼,“来探亲?”

    探亲?

    如果探自己也算是的话。

    阿城点头。

    楚音笑了:“那挺巧,我也是。”

    她朝里走了几步,“你怎么来的?”

    “打车。”

    “我也是。这边不好打车,要不你等等我,我们一起回去?”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突然想起包里没钱这回事,阿城:“……好。”

    “这个帮我拿着。”楚音无比自然,把怀里的两束花朝他怀里一塞,“手都酸了。”

    “……”

    阿城本想在大门口等,这两束花一塞,也不得不跟上去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她怎么会来扫墓?他在心里过了一遍,明明早上还没有一点预兆。

    拾级而上时,又忽然想起楚意然两母女来访的场景,所以这位楚大小姐大概是……想妈妈了?

    阿城不露声色,然而越跟她往上走,越觉得不对。

    直到楚音在某级台阶右转,一路走向……他那座花团锦簇的新墓碑,阿城脚下一顿,忽然不动了。

    难道她是来看他的?

    好在楚音也是一脸惊奇,盯着那座刚刚立起的墓碑:“哎,新邻居?”

    等到她走近了,看清墓碑上的字,就更加震惊了:“不是吧?!阿城,你快来看,那个卫遇城居然埋在这里!”

    阿城:“……”

    他沉默上前,看见在自己的墓碑旁,另一座墓碑的主人名叫苏星玫。

    星辉。

    苏星玫。

    这种巧合,巧得连他自己都不敢信。

    人还活着就立了个衣冠冢,不偏不倚,还恰好和楚音的母亲做邻居。

    楚音啧啧称奇:“好大的阵仗啊,这花圈,这一地花,十里长街送总理怕也就是这样了吧?”

    “……”

    “真没想到这么有钱有势的人,死后居然和我妈做邻居。”

    “……”

    阿城:我也没想到。

    楚音围观了一阵,总算回归正题,从阿城手里拿过一束花,俯身摆在母亲墓前。

    “妈,我来看你了。”

    墓碑上有苏星玫的照片,女人眉眼淡雅,像秋日的雏菊,微微笑着,整个人像在发光。

    楚音弯腰摸摸照片,指尖从妈妈的眉眼落到发梢,眼眶忽然潮湿。

    妈妈,我好想你。

    她慢慢蹲下身,额头抵在照片上,像和妈妈依偎着。

    在苏星玫走后的很多年里,她都不曾来墓园,甚至对这个地方避之不及。她知道,楚意然在背后说她冷漠,连自己的妈妈都不去看。

    可是每次踏进墓园的大门,还没踏上通往坟前的台阶,她就开始控制不住泛滥的绝望。

    眼前一切清清楚楚提醒着她,从今往后她都没有妈妈了。

    如果不来这里,她还能当做妈妈暂时离开,去了很远的地方。去哪里都好,只要不是死亡。

    这样的心情持续了很多年,直到后来一次次看见周棠与楚意然母女情深的场景,她终于直面现实。

    她的妈妈在这里,在冷冷清清的墓地里。

    她开始学会席地而坐,对着照片说话,说她的喜怒哀乐,说她的天马行空。

    她告诉自己,妈妈去了天上,但在天上也会看着她。

    和往常一样,楚音盘腿坐下来,开始闲话家常。活像面前不是墓碑,而是妈妈本人。

    阿城立在一旁,怀里的花束突然烫手。

    此刻他希望自己没长耳朵。

    但耳朵毕竟好端端长在两侧,于是这位大小姐的伶牙俐齿也被他尽收耳底。

    “她可真行啊,又不是专业的,演技甩了当代小鲜肉十八条街,简直是奥斯卡遗珠。”

    “还有我爸,他心怀天下,心里有我也不耽误他爱别人家的宝贝女儿。”

    “我决定等他帮我还完这个月的花呗就跟他断绝父女关系。”

    阿城:……

    原想当做没听见,嘴角却可疑地抽了抽。紧绷了一整天的情绪忽然松懈。

    楚大小姐忽然话锋一转。

    “对了,还没跟你介绍呢。旁边这位是我的新司机,兼职保镖,他叫阿城。”

    阿城忽然被点名,侧头看去。

    没想到楚音的下一句是,“别看他长得牛高马大的,其实内心很脆弱。”

    不然也不会想不开跳海。

    阿城:“……”

    其实有些话大可不必当着他的面说。

    像是察觉到他的不满,楚音抬眼和他四目相对,忽然咧嘴,“打个招呼?”

    “……”

    阿城深呼吸,目光落在黑白照片上,半晌:“你们聊,我出去走走。”

    楚音扑哧笑出声,“别走啊,我再说两句就好。就两句!”

    多聊了两句,她终于站起身来,冲母亲的照片笑笑:“那我下次再来,妈。”

    临走前,看见阿城怀里剩下的那束花,她想了想,忽然接手放在隔壁的新墓碑前。

    阿城一怔。

    “山脚下买的,老板说天气太热,生意不好,买一送一硬塞给我了。”

    她把花放在卫遇城的墓碑前,动作很轻。

    “这束就借花献佛了。卫先生,久仰大名。”

    在她身后半步,阿城的视线落在她的背影上。

    “希望你和我妈妈好好相处。她人很好,你一定会喜欢她这个邻居。”

    身后传来阿城的声音:“你不是说他不是好人?”

    “人都走了,还计较这么多干什么?”楚音看了眼这一地奠基品,半晌才说,“我看他也挺不容易的。”

    阿城的声音愈渐沉钝:“哪里不容易?”

    “有钱人家都有自己的祖坟、风水宝地,这位这么有钱,结果沦落到和我妈做邻居,你不觉得奇怪?”

    阿城不语,心头冷笑。

    老头子在ICU,卫青山巴不得他弃尸荒野被狗吃,能在公墓给他找个地方已经是天大的慈悲。

    “花圈花篮倒是挺多,可惜一看就是批量定制,连logo、印刷体都一模一样。”楚音看了一圈,“恐怕没几个真心诚意来送他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墓碑上。

    她说的没错,哪天他要真死了,恐怕也没有几个不舍的人。能够真心诚意来送他的,一只巴掌都数得清。

    楚音感慨:“真可惜,年纪轻轻就没了,下辈子争取投个好胎。”

    阿城淡淡问:“你信往生?”

    “不太信。但万一真有下辈子,祝福他一下呗。”

    “你觉得他命不好?”

    “年纪轻轻就走了,有什么好的?”

    “这辈子大富大贵,还算不好?”

    楚音侧头奇怪地打量他:“你这会儿话挺多啊。”

    阿城:“……”

    阿城:“你先提起的。”

    “有钱就是命好?你不如问问他觉得自己幸福吗。”楚音看了眼墓碑,卫遇城三个字如雷贯耳,响当当,“我倒觉得下辈子还是生在普普通通的人家就好,简单点。”

    她振振有词:“最好有个和睦的家庭,父母健在,恩爱不疑。”

    “兄弟姐妹,有的话最好,没有也不要紧,人丁简单些,烦恼会少很多。”

    “钱多钱少不重要,重要的是健健康康,有很多很多的爱。”

    山顶起风了,云开雾散,艳阳重新普照万物,天地一片亮堂。

    阿城侧目看着她,眼神微动。

    *

    出租车停在锦江花园,阿城重新拎上还未安置的衣物,开车和楚音回明玉上城。

    楚音清清嗓子:“澄清一下,不是我朝令夕改,主要是我爸不让你走。”

    阿城点头,把那堆衣物拿进了房间。

    回头看见楚音立在门边。

    “还有事?”

    楚音颔首,一本正经说:“你收拾好了出来一下,我们客厅里谈。”

    倒也没什么可收拾的,衣物连同袋子一起放进衣柜,也就了事。

    阿城走进客厅,看见楚音坐在茶几后方,背挺得笔直,颇有一种谈大事的风范。

    她示意他坐在对面:“坐下说。”

    阿城坐下来,目光落在茶几上。几上有一叠菲薄的纸,抬头写着:工作协议与同居须知。

    楚音:“你看一下,有问题当场提,签名就生效。”

    她这样正式,阿城倒也没想到,遂低头看起合同来。

    非常正经的劳工合同,大概是她的助理拟的。阿城一目十行,心里有了结论。

    客厅里沉默着,楚音目不转睛望着他,见他翻至最后一页,才开口:“没问题吧?”

    “有。”

    楚音点头:“你提。”

    “第3.2.3,未经甲方同意,乙方不得在非许可范围内活动。”阿城抬头,“非许可范围是指?”

    “一楼都算许可范围,二楼不算。”

    阿城拿起一旁的圆珠笔,寥寥数笔把范围内容加上。

    “第5.2.1,工作时间为二十四小时制,甲方有用车需求时,乙方须随叫随到?”

    “对。”

    “如果有不可抗因素,导致我没有随叫随到,惩罚机制是?”

    楚音微微一怔:“惩罚机制?”

    “既然纳入合同,就该有惩罚机制。如果违反会怎样,理应写清楚。”

    楚音拿过自己面前的合同看了看,拟合同不是她做的事,她一向不关心。这份也是嘱咐彭彭去办的,她只略微提了几个要求。

    惩罚机制吗?

    她想了想,说:“扣工资怎么样?”

    阿城:“……”

    阿城:“可以。”

    楚音又问:“扣多少合适?”

    阿城:“你是老板,你说了算。”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楚音拍板:“那就,非不可抗因素,无故缺席不能开车,一次一百。”

    阿城:“可抗因素与不可抗因素,这里需要具体阐述一下。”

    楚音:“……”

    不就是一份普普通通的司机劳动合同吗?怎么这么麻烦?!

    她还特意嘱咐彭彭弄简单点,念及阿城前不久还轻生,一切待遇从优,最好让他体会一下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

    怎么到他这里,反而把一切复杂化了?

    楚音耐着性子说:“不用这么麻烦吧?我这个人很好说话的,你要真有事,请假就行,不用详细阐述什么可抗因素和不可抗因素了。”

    阿城点头,看向下一条:“然后是第6.3.5,合同规定——”

    等等。

    楚音绝望地瞪着他:“不是,你问题怎么这么多啊?”

    阿城不紧不慢放下文件,“问题多的不是我,是这份合同。”

    “?”

    “楚小姐,合同不是谁都能拟的。我建议你好好培训这位拟合同的员工,提升业务水平。”

    楚音:“……”

    就是个小小合同而已,要不怎么让彭彭拟,没交给法务部呢?

    远在天边的彭彭鼻子一痒,忽然打了个喷嚏。

    咦,是谁在说她坏话?

    近在眼前的楚音盯着阿城看了半天,再一次发出灵魂拷问:这位先生什么都会,法务知识都懂,到底怎么沦落到来给她当司机的?

    她绝望地把合同往阿城面前一推。

    “你接着看,有问题记下来,我去洗个澡。”

    吹干头发从二楼下来时,才发现客厅里已经没人了。

    他人呢?

    楚音随手从茶几上拿了只洗净的苹果,一边啃,一边往院子里走。

    老远看见阿城站在庭院里,思虑很重的样子。夜色浓浓,他不知在看什么,手里的烟燃到一半,猩红的光格外醒目。

    “合同看完了?”

    听见她的声音,阿城一顿,回过头来。

    楚音穿了身家居服,站在大门口看着他,“我也想到一点要补充的。”

    阿城用目光询问:你讲。

    楚音:“在家禁烟,我不吸二手烟。”

    阿城把烟头杵灭,“我没有烟瘾。”

    他伸手把裤兜里剩下的半盒烟一同扔进垃圾桶。

    楚音问:“什么时候买的?”

    “刚才。”

    放烟的口袋里还有一张卡,这才是出门的主要目的,袁礼让人送来的子卡已经到了。怕楚音发现他出了趟门,索性买了包烟,有个说辞。

    他这么知好歹,一整包烟都扔了,楚音也挺满意。

    “我饿了,你想吃什么,我一起点个外卖。”

    “都可以。”

    “天天都是外卖,都快选择障碍了。啊,不知道协议里再加一条:最好刻苦钻研厨艺,早日承担起家政大任。你觉得可行吗?”

    阿城淡淡地说:“我也有个建议。”

    “家政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建议你参照我国劳动法,合理支付加班工资。这条——”阿城的目光像夜里的风,“最好也加进协议里。”

    楚音:“……”

    可真有你的,臭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