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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吵
    谢云就是有那种发生什么事, 都能假装无事发生的本领,看到陆鸾,还冲他露出个笑容:“你来了啊。”

    语气还有点懒洋洋的, 听上去仿佛他们两一开始就是约好要在警察局见面……

    这女人大概是黑了良心。

    陆鸾站在原地没动弹, 犹豫了几秒是该扭头就走还是上前去把她从许湛身边拖走, 绷着脸僵了半天, 他没动,就这么与不远处二人对峙。

    好在谢云这女人虽然没良心但是好歹识相, 她被陆鸾瞪了几秒就抬脚下了台阶, 来到年轻人面前:“怎么这么早就下课,你是不是又逃了晚自习?”

    “不是让你在醉仙楼等我?”

    他语气生硬地又问了一遍。

    实在固执。

    “阿sir让我来配合调查,”谢云把他的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还给他,垂着眼很平淡地说, “我这样的守法公民,总不可能不配合。”

    陆鸾确实是在醉仙楼找谢云时就听说了这件事。

    “阿sir没找你麻烦?”

    “我只是请那人喝了几杯茶, ”谢云说, “谁知道三叔来了却那么生气,要砍他的手……倒是没真的砍,但是见了血也实在不好看,这才打开门做了几天生意啊, 看来还是有必要找人看吉位供个关二爷。”

    她絮絮叨叨的,一边伸手想要替他把校服翻过来的衣领整理下。

    陆鸾正烦她,皱眉伸手挡掉她的手。谢云停顿了下,倒也没说什么, 笑了笑把手挪开。

    他压低声音:“衣服还给人家。”

    谢云还要作死不肯:“我冷。”

    陆鸾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耐心大概都要被这女人消磨完了,她就是上天派来克他的人。深呼吸一口, 他耐着性子说:“冷的话校服给你穿,乱穿别的男人的衣服像什么话?”

    明明是个高中生,教训起人却像个小老头,谢云微微眯起眼望着他,意思是穿他的衣服不像话,穿你的就像话啦?

    他是“别的男人”,那你是什么?

    不过这些话她倒是没有直接说出口,因为知道小孩子也爱面子,似笑非笑地将许湛的外套从肩头取下来,转身还给他,然而却忘记了这也是个难应付的。

    在看着谢云真的听话取下他外套的时候许湛脸色已经相当不好看,不急着接过衣服,一把扣住谢云的手腕,年轻男人的眼中有红血丝:“什么意思?”

    “小阿弟事儿多,难缠一些,和他讲道理也不太讲得通,”谢云心平气和地说,“只能顺着他来。”

    许湛却不接受这个说法:“我也是你弟弟,你怎么不顺着我来?”

    不说还好,这一质问,谢云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她不懂这人何必哪壶不开提哪壶,给脸不要脸。

    她冷下脸说:“阿湛,你今日来捞的是在我醉仙楼闹事的谢三叔,不是捞我……而且方才你容他在审讯室门前挑衅嘲笑我,我很不高兴。”

    意思是没跟你发脾气已经算我宽容,你凭什么在这说三道四,要求诸多?

    谢云的话说的直白,将许少爷脸上说得一阵白一阵红,心中烦死了谢国昌蠢得要命惹是生非,也不耐谢云这般油盐不进,如失了心,六亲不认。

    “阿姐……”

    “行了,不就一件衣服么,整得你们多稀罕我似的,莫名其妙。”

    谢云甩了下他扣在她手腕上的手。

    许湛平白无故碰一鼻子灰,输给了不知道哪冒出来的野兔崽子,沉默了下,想要发飙……忍了又忍,最终放开她。

    后者立刻缩回手揉了揉被捏得有些泛红的手腕,回到陆鸾身边,果然没再要他的校服,看着情愿冻死也不在他们中间当夹心饼干。

    两人并肩往外走。

    多神奇啊,五中扛把子,荣连街的小皇帝陆鸾,平生第一次第一次低着头,像个小马仔似的跟在一个人身后――还是个被冻得哆嗦还要昂首挺胸、趾高气昂的女人。

    他好心跑来接她,她还一点要跟他搭话的意思都没有。

    陆鸾忍了又忍,心想,算了,来都来了。

    ”谢三叔呢?”

    “出不来了。”

    “哦,好事。晚上吃什么?”

    “我困了,醉仙楼随便吃一口就回家睡觉,你去上晚自习。”

    “我不爱吃海鲜。”

    “是吗?不吃就饿着。”

    “……”

    这女人脾气比他还大,明明他才是来兴师问罪的那一个。

    *

    到了醉仙楼,陆鸾发现还有更不讲究的事儿等着他。

    经过白天的闹事,醉仙楼生意一点没受影响,到了饭点就坐的满当当,就白天那包厢还没打扫完卫生没开放,谢云带他进去的时候,一个马仔正撅着屁股用洗洁剂兑水的喷雾擦地钻缝里的血迹。

    “就在这吃?”

    陆鸾问,明显膈应,这一天血啊尿的,他都看见了。

    “饭又不是放地上,”谢云无所谓地说,“咱们两人这么大的包厢你还不满意?”

    她这么一说,陆鸾就不说话了。

    谢云拿了菜单点了个醋溜土豆丝,还点了个茄子煲,又要了个鲜鱼豆腐汤,鱼是淡水鱼……点完菜她合上菜单,陆鸾瞥了她一眼,她面无表情地问他:“怎么了?”

    陆小爷也不会总是被她压着来,所以他说:“你态度不能好点?”

    “我态度怎么了?”

    “我从醉仙楼一路跑去警察局,你态度不能好点?”

    陆鸾说完发现自己成了复读机,快要被自己烦死了,想了想才想起自己还有事儿没交代,低头拿出自己的手机,登录自己的微信给几个人发了微信:人出来了,没事,散了吧。

    他低头处理事,漂亮的侧颜有些紧绷,唇角轻抿成一个不太愉快的弧度……其实他面相就是这样,面无表情的时候,看着有点刻薄。

    然而谢云仔细打量了他半晌,还以为小阿弟这是在专心与她赌气。

    ………………一时间,谢云也很委屈。

    今日她一天斗智斗勇,还拿到了把谢三叔送进警局的功勋,眼看着就要天降正义呢,没人夸奖她就算了,一个两个还要跟她甩脸子,要说法――

    凭什么呀!

    “我还想问你,你放着好好晚自习不上,跑来警察局做什么?”

    陆鸾听她提问来势汹汹,几乎有点习惯了这女人的白眼狼。

    他就放下手机,想了下,认真地问:“你是不是小时候走夜路没注意脚下,摔了一跤,良心被路过的狗叼走了?”

    “……”

    这阴阳怪气的。

    谢云平身最恨阴阳怪气的人(除了她自己),听到他这么问,正欲发飙。

    这时候服务员推门进来上菜,谢云才勉强坐了回去。

    包厢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就她和陆鸾陆鸾两个人,三道菜,也用不上转盘,两人挨着坐了把菜排开,她折腾了一天就吃了早上那碗馄饨,真有些饿了,血压低得有火发不出来,干脆老实坐下吃饭,一边吃饭一边教育:“你是我走出警局看到的第一个人,无论是不是只是为了拿手机,总之你今天来接我,我很感动,只是感动归一码,我却并不鼓励你这样做……下次有什么事,就去找路遥,毕竟你只是一个高中生,单枪匹马来有什么用呢?”

    她简直苦口婆心。

    且觉得自己很伟大。

    受了这么多的委屈还要反过来安慰小阿弟,她真的是命很苦――

    那审讯室可是很黑的,孤零零的吊灯一照,连小时候偷偷偷吃邻居晒在操场上的花生米这种事都想坦白从宽地说出来。

    谢云这么提醒陆鸾自然也不是乱说,她上警车时就问阿sir要了手机,给路遥知会了一声,就说五个小时之后她手机还不开机,就让她到警局捞人。

    只是这才三个小时,就有人心急火燎地跑来……

    嗳?

    想到这,谢云愣了愣。

    又转头看了眼身边低头扒饭的人,忽然气消了些,她突然嗤笑一声,放下筷子一只手支着脑袋:“担心我啊?”

    身边的人扒饭动作一顿,放下筷子。

    “我知道许湛去捞谢国昌了,”陆鸾面无表情地说,“如果你出什么事,还有谁能去保释你?别告诉我他一个人能把你们两都捞出来,他有那本事?”

    陆小爷说着轻嗤,言语中有显而易见的不屑。

    顺便挑拨离间:看看,二选一的结果,许湛选了谢国昌,他能是什么好东西啊……反正至少对你来说肯定不是。

    谢云眨眨眼,有些难以置信他是不是那个意思:“你意思是,你是要去保释我?”

    陆鸾不置可否。

    谢云觉得高中也是时候该加入一门普法课程了,她重新拿起筷子:“保释要交钱的,那笔钱叫保释金……应该是根据案件的情况和情节严重金额不等,今儿那可是□□除恶典型案例。”

    “……”

    “我要真进去了,要被弄出来可是要挺大一笔钱。”

    谢云这会儿时彻底不生气了,她微微笑弯眼,倒也不觉得陆鸾这样的做法有什么可笑,相反的,只是觉得他一片赤诚之心清晰可见,十分可爱。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也亮晶晶的。

    盯着陆鸾,后者有些走神,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这是笑话他天真。

    年轻人抿抿唇,用不高的声音说:“我有钱。”

    谢云一愣:“什么?”

    他换上了一个清晰一点的声音,望着她的眼睛说:“我有钱的,你瞎操什么心?”

    谢云知道,陆鸾没有钱。

    软妹今天都告诉她了,街尾那家修车厂是陆鸾盘下来的,每个月光租金就要将近三万块……虽然陆鸾手艺很好,很多回头客愿意来贴膜、改装或者是修车,但是,修车厂还有十几号人,都靠着他养。

    有些和他们一样是没有父母、住在李子巷、拿政府低保的孤儿,还有一些是在江市念大学的勤工俭学大学生……

    那么多人,都靠陆鸾养着。

    没有基本工资,他赚得多分的多,转的少就分少点,大家都没有什么怨言,因为他们所有人都知道,陆鸾自己手上根本没留多少。

    店里有帐,大家都看得见,每个月分红后,陆鸾最多给自己留个千把块房租水电吃饭钱,有时候淡季生意不好,他就留几百块吃饭用。

    所以。

    他能有什么钱?

    他没钱。

    谢云这时候还抱着玩笑的心态,笑着问他:“哦,你有钱,你有多少钱?”

    没想到陆鸾掏出一张卡来。

    虽然不知道这张卡里有多少钱,但是卡面谢云认识,国内五大行之一的银行理财卡,光卡面就和普通的储蓄卡不一样,平日里如果不是有大额的金额出入流水,普通人也办不了。

    谢云立刻沉默了。

    “哪来的卡?”她问面前的小阿弟,“这是你的卡吗?”

    陆鸾不说话。

    一时间,包房里的氛围又不对了,方才还有些轻松的气氛一扫而光。

    谢云盯着面前的小孩看了半天,忽然脸真的阴沉下来,她摁了服务铃,一个马仔探头进来,她看着门缝后的脑袋冷冷地说:“去把呆仔叫进来。”

    呆仔就是今天下午,在搞那个癞皮老狗的时候,对陆鸾的指令十分听话那几人的其中一员,他很早前就在荣连街混,以前是许湛的人,然后伴随着谢云接手荣连街,才换了头上的大佬……

    看着呆仔被陆鸾使唤得理所当然,小马仔本人也没有炸毛,谢云她其实是有些怀疑,他们是不是和陆鸾认得。

    当时谢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只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并不真的是面前这位小阿弟的监护人,他在荣连街开店,认识一些交保护费的小混混,很正常……

    但如今情况不一样了,所有人都跟她说,陆鸾很穷。

    这人却突然掏出一张有等级的正规银行卡。

    这实在让人不敢不多想。

    ――因为呆仔以前是帮许湛搞非法放贷的,每月五厘(大约借款十万块不算本金需还五千利息),谢云来了,他们这行为才被喊停。

    *

    呆仔上来时还一脸懵逼。

    推门一看,自家大小姐好像不知道怎么和荣连街小皇帝杠上了,两人绷着脸各坐一边,饭没吃几口,包厢里气氛要多难有多难……

    难到他有点后悔今日怎么没请假就说家中老母病重他要伺候床头。

    呆仔夹着屁股挪进包房,没等他说话,就听见陆鸾问:“什么意思?”

    他声音一瞬间也冷得仿佛掺杂了冰渣。

    谢云向来直来直去,而且这问题太严重了,容不得她打马虎眼,她望着他:“你是不是在外头跟人家放或者借高利贷?”

    她说出这话,自己都觉得害怕――

    高利贷这东西,根本就是黄赌毒之外的第四毒瘤,沾上它的一个都跑不了,从几千滚雪球到几万十几万几十万,最后被逼跳楼的,她见过太多……

    缺德得要命。

    陆鸾只是一个高中生,他怎么能沾这些?

    被谢云提问,陆鸾一时间没有说话。

    见他沉默,谢云心中“咯噔”一下,以为他就此默认。

    也说不上为什么,明明眼前的人跟她认识也不算太久,但是也许最近实在是过于亲近了,这么个高中生小阿弟居然有如此大的威力,可以轻易让她搞死谢三叔的好心情烟消云散……

    散到恨不得这一天重新来过的程度。

    这很能说明问题。

    从小到大也没正儿八经的养过弟弟和儿子,就是许湛小时候虽然偶尔乱搞像个纨绔子弟,但也没有这么犯浑的敢去搞这些。

    应当怎么跟他说,谢云有些犯难。

    抬手揉了揉眉心,谢小姐这时候还想和他好好说道理,她拉扯了下椅子“坐过去了一些,她缓缓道:“阿鸾,你还小,只是一个高中生,衣食住行尚未有人注意到你的所谓排面,当务之急手该好好读书……我知道你需要养软妹他们那么一大票人,压力很大,但是你知道高利贷这东西有多危险?一失足成千古恨的祸害东西――”

    她都有些语无伦次。

    然而身边的年轻人却开始发笑,他勾起唇角,笑意却未达到他的眼底:“被你说的我如同去贩毒。”

    这时他的语气已经暗含危险,带着一丝丝的警告气息。

    谢云听出来了,但是也只能假装没听明白,点点头说:“在我看来,这两者都是违法犯罪,没有区别。”

    陆鸾又不说话了,但是从他面沉如水的表情来看,谢云知道他很生气。

    前所未有的生气。

    而且这气是直接冲着她来。

    只见年轻人撩了撩眼皮子,扫了一眼呆仔,冷冷说了句“出去”,呆仔得令,也不管明面上的大老板还没发话了,脚下抹油“呲溜”一声冲出包厢门。

    “不是高利贷。”

    “……”

    陆鸾把卡往谢云那边推了推:“这卡上,有钱,如果不是今日担心你出事,我平时从没有动过……”

    “事到如今你是不是还是不肯说实话?不是高利贷你一个刚成年的孩子哪来的大笔流水够银行给你发理财金卡?没有动过里面的钱,它就不是从高利贷来的了吗?你才多大,高三的年纪,要是让你学校知道你沾染上这种东西――”

    “哐”地一声巨响。

    桌子被掀翻的动静打乱了谢云的话。

    她声音戛然而止,望着被掀翻的桌子和一地的饭菜,片刻失神……

    抬起头对视上面前年轻人的眼,那双漆黑的瞳眸之中闪烁着危险的光。

    他从未用过这样的眼神望着谢云,微微泛红的眼眶,比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更冰冷,更冷漠,甚至含着嘲讽。

    “你是我什么人,就在这大放厥词地跟我说教?”

    他抬手将卡扔到她身上。

    “算我多管闲事,再见。”

    扔下这句话,这次他真的头也不回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