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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惨
    天幕不知何时又开始落起小雨, 砸在水池中溅起涟漪。

    空气凝结了许久许久,久到贺博简可以压下心中的慌乱和震惊,以及那一点点的预料之中。

    苏礼在他身上简直能看到全部的人性:

    高中在离学校有一阵的低廉饭馆做小时工, 恰逢那日是她转学第一天,苏见景很低调地走人最少的小路送她,车停在校门外很远,却偶然被丢垃圾的贺博简撞见。

    很多东西是藏不住的,譬如车牌上的连号、举手投足的修养、贴身衣物的剪裁、甚至微小到没有品牌名却买不到相同款式的书包。

    自小在贫民区见过人生百态的贺博简,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个飞上枝头变作凤凰的绝妙的机会,甚至不用付出太多。

    唯一要做的是和她打好关系,而刚到新环境的她, 是他施以援手的最佳机会。

    于是关注了一整天的他终于坐不住,旁敲侧击让朋友走她那边的走廊,上天也帮了他一把,她的水被闹腾的男生们打翻,有了他出场的机会。

    再然后就全部按照他希望的剧情走了, 二人成为朋友, 他变成她关系最好的异性, 就连告白都选在皓苏上市那天, 如果不走岔的话,下一步就是结婚。

    他会成为皓苏的女婿,连名字的拼音都像是镶了金。

    苏礼没法忘记, 那天她提前从家里回来, 给他带了糕点,恰逢宿管睡得不省人事, 她没什么阻碍地进入了男生宿舍的楼中。她花了一些时间才找到他的寝室,正要敲门, 听到里面传来的笑声,将人赤.裸.裸的劣根性全部铺给她看:

    “兄弟跟你说,稳了,妥妥的。”

    “女孩子能继承什么,就算到时候她哥分走了绝大多数,总不可能一口都不留给她吧?那既然留给她,就肯定大部分是归我啊!”

    “况且我了解过了,全家都很宠她,我拿的只会多不会少。”

    “真是绝了,当时还以为就是个有点钱的富家小姐,没想到居然是皓苏的千金!你能想到吗,苏氏瞒了这么久的、当成宝贝一样藏起来的女儿,居然是我贺博简的女朋友?之前那老李头说过什么?说我家一辈子就配给他打工?呸!”

    “等我在皓苏拿到实权,第一件事就是让他们跪下管我叫爹!”

    “取笑我家房子小?别说别墅了,到时候把整个小区包下来,让那群狗眼不识人的孙子三跪九叩地爬进来!”

    ……

    不是亲耳听到他那么偏激的语气和歇斯底里的阴暗,她很难相信,平日里看起来温柔贴心的贺博简,竟然有这样的一面。

    原来那些迁就和示好,都并非情感上的本能,而是仰赖她做自己与上流社会之间的跳板。

    原来他始终披着虚伪的面具,在她所有全身心倾付信任的时刻,张牙舞爪地露出獠牙,贪婪地如同深渊般注视她,猜测从哪里吸食的血液更加甜美。

    原来她所以为的真实的他,根本不是他。

    现实总是比幻想让人难以接受千万倍,她手中的糕点盒砰通一声砸落在地,鸡皮疙瘩如同蚂蚁般爬遍全身,讲到激动处的贺博简却没有丝毫察觉。

    一墙之隔,天堂与地狱,魔鬼和羔羊。

    那一刻太过荒谬,以至于每个细节都深深镌刻进了她的脑海,身体提醒她:如此透彻的一场背叛,不能忘。

    至今想起仍觉可怕又可笑,像是被抽干了力气。

    她可是用自己的真心对待他的啊。

    雨势转为连绵不断的小雨,贺博简像是终于有些急了,开始喊她的小名,反复几次后痛苦地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不重要了。”

    他的眼眶慢慢红了,苏礼终于相信,此刻的他应当是真实的。

    但是太迟了,不是吗?

    她觉得可悲。

    “对不起……”贺博简抓住头发,用力地低下头,“有伤到你,真的对不起……”

    不止是爱情,付出过真心的友情同样可贵,那一个月她独自旅游散心,去了很多景点,也怀疑是不是自己不够好,才让别人只能看到家世的吸引力,最后却慢慢释然。左右而言不过一个渣男而已,早点看清也好,那不是她的错。

    “之前为什么没说,是因为这六年来你对我好歹也算照顾,我不想把脸面撕破。”

    “既然需要利用我,那应该很了解我吧,应该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

    苏礼抬眼:“那你一定也知道,我不可能原谅你的,对吗?”

    雨幕隔绝杂音,闷热的静谧从地面蒸腾涌起。

    她的语气比之前的每一次都平静,却比哪一次都更绝情。

    贺博简像是终于意识到什么,很长时间都没有开口。

    雨越下越大,他下意识伸手过来想帮她遮,苏礼却也瞬间退后两步,同样是潜意识。

    贺博简无措地舔了舔唇,最后说:“我刚刚看你身后有……”

    苏礼回过头,匆匆躲雨的行人们聚向车站与地下通道,她身后空无一人,只有泼洒在地的咖啡,被雨水稀释过后流进排水系统,很快无踪无迹。

    暴雨倾盆。

    她最终独自乘坐地铁回了酒店,贺博简没有跟随。

    幸好买了雨衣,从地铁口到酒店的那段路程她穿上挡雨,但还是有眩晕感一阵一阵地袭来。

    凌晨睡得半梦半醒,她隐约摸到自己额头好像有些发烫,从医疗箱里翻出温度计,果然在低烧。

    像是有千万斤重的铁块压着她下沉,她再度昏睡过去,脑中反复播放不知是回忆还是梦魇的画面――

    回到她发现贺博简有企图的那一天,某些疑点终于后知后觉地拼凑起来,她靠着贺博简的备用手机号找到了他的微博小号。

    许是知道自己做的事不光彩,他其实很谨慎,细节都藏得很好,小号ID是一排乱码,如果不是苏礼坚持翻到了最底下,不会发现他藏在冷静表象下的汹涌。

    他有写日记的习惯,但本子不能时刻带在身边,所以微博上会有些即时的记录,譬如发现她爱吃脆骨、讨厌姜、发绳都是浅黄色,喜欢用0.38的针管笔。

    这些东西帮了他很多,但也让苏礼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见到自己并瞬间起了邪念,每件事情发生后他的情感变化,以及谦谦君子的表象下,是想着如何将她骗上床。

    【认识六年了,恋爱都一个星期了,手还没牵,什么时候才能开房。】

    梦中浮现这条微博,她仍觉得反胃想吐,画面忽然一转,主角的脸变作了程懿。

    她本以为贺博简不过是一步错导致的步步错,直到分手后三番两次的纠缠与躲闪,才让她明白他本质的懦弱与恶劣。

    就连贺博简她尚且都不能完全看清,那比他危险一万倍的程懿呢?

    她与程懿之间好像总是被一根无形的线拉着走,节奏中充满了刻意为之的巧合。

    贺博简的出现是否也在冥冥中提醒她,往后任何一段信任的交付都需慎之又慎?

    这是对的时机吗?程懿他……真的值得吗?

    中途因为流汗过多她又醒了一次,打开手机看了眼,除了陌生号码的道歉轰炸,什么消息都没有。

    现在是14:00点整,似乎是游乐场下午开园的时间。

    好像来得及,又像来不及了。

    她混混沌沌地思考,再度被拉进梦里。

    彻底醒来天色已经黑了,幸而低烧全退,但身体还是有点瘫软,她好一会儿才找回力气。

    喝了些清粥养胃,苏礼这才打开灯坐到桌前,开始保持手感画设计图。

    明天就要比赛了。

    只是心里总没法安定似的,画几笔就忍不住看向手机,那边的人像是遥遥有感应,没过几分钟,程懿的消息就传了过来――

    【你今天没来游乐场?】

    她抿唇,竟然像是有些解脱般敲着键盘:【嗯。】

    男人再没说话。

    聪明的人,话只用听一半就能明白意思了。

    尽管苏礼从未答应过他会出席,买雨衣也只是他无意中撞见,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明知道她不会出现,但他还是等到了十一点闭园。

    何秘书看他已经维持某个动作定格了十几分钟,忍不住提醒道:“苏小姐不会来了。”

    男人面无表情地转过脸,阴翳地咬住后槽牙:“还用你说?”

    何秘书抖了抖:“那您怎么一直不走?”

    程懿:“方便以后卖惨。”

    何栋:?

    最后一批游客被放入,男人的声音很沉,如同警告:“就只差一点。”

    只差一点就能撼动她的内心,就能拿到至关重要的钥匙,让自己成为那个具有特别意味的人。

    但一头会坐飞机的猪摧毁了这一切。

    他他妈现在有种好不容易副本要打通关,结果不知从哪儿冒出个游戏bug,导致刷好感的任务全线溃败的感觉。

    但很奇怪的是,以往发生这种事,他担忧的总是进度,担心发展太慢关键环节跟不上,但此刻,心里的烦躁竟也有一点点……在考虑她。

    不知道她的情况怎么样,会不会太糟。

    这不是他该思索的东西,男人迅速摒除了这不应当出现的想法,在门口买了一袋荧光手环,驱车回了公馆。

    车速很快,他全神贯注目视前方,不再会被杂念叨扰。

    ///

    苏礼的烧虽然已经退了,但是头晕的后遗症还需要几天才能消散,不过好在比赛这天的天气不错,身体也有精力不少。

    上午是三小时的电脑绘图,中途可以休息吃个午饭,紧接着便是五小时二十分钟的立体裁剪成衣制作。

    一旦工作起来她就是个很专注的人,但午休的时候陌生号码又发了很多短信来,看语气就是贺博简没差,他简直想到哪发到哪,好像把她当邮件中转站。闹得她后来做衣服的时候都有点心不在焉,一旦某个环节做完,脑中就会浮现贺博简以前跟自己一起去考试的画面,最后收尾的时候,珠针更是不慎扎到指尖,渗出一小团殷红的血来。

    她含住指尖,垂下眼,漆黑长睫遮住眼底情绪。

    出了考场她就去买了部新手机,设置了暂时不收取任何的来电和短信。

    清静了几天,也到了要回去的时候,苏礼出发去机场,回C市等待比赛结果。

    复赛还是在这儿,也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再来的机会。

    她的箱子不算太大,装的衣服也不多,每天换洗一套,今天就又回到了出发那天穿的衣物。

    坐在专车里,她鬼使神差想到那日忽然出现在邻座的程懿,以及他说的那句“裤子这么短会不会冷”。

    结果刚到机场门口,就看见了何秘书。

    何栋恭敬地站在三号厅,见她来了便一直没有挪开目光。

    苏礼走过去:“程懿也今天回吗?”

    “是的。”

    她顿了顿:“还是和我一个航班?”

    “没有,总裁早上已经坐私人飞机回去了。”

    无法描述的情绪如同碳酸气泡般冒出,她点了点头:“那你站这儿是……?”

    何栋递上一件西服外套:“总裁让我给您留件衣服,冷的话可以穿。”

    前几天就是,等她感觉冷找空姐要小毛毯的时候,毛毯却已经被乘客要完了。

    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像个谜团,只留给她层层的矛盾感,让她无论如何也没法泰然遗忘。

    坐上飞机之后,她旁边果然不是程懿,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士,打开电脑就开始办公,仿佛世界根本不存在。

    飞机穿破云层,在空调的吹拂下,穿着短裤的苏礼很自然地感觉到了冷,然后将程懿的西服外套搭在了腿上。

    轻抖间,传来男人身上一如既往的沉木香气。

    每次都是这样,即使他不在,也会留下很强的存在感在她身边。

    苏礼伸了伸腿,感觉到有什么正在硌着自己,将衣服掀开一看,左边的衣服内袋里,放着几个圆形的东西,还在发光。

    她拿出来一看,发现样式有点熟悉。

    在哪儿看过来着?

    她琢磨了半天,才想起自己之前看过有关游乐园的攻略,而就在那个漂流要自备雨衣的小短文中,提到了这款荧光棒很漂亮,但只售卖给闭园的最后一批游客。

    他昨天……一直等到了闭园吗?

    右边内里的口袋好像也有什么在戳着自己,苏礼探了探,东西的质感像是纸张,折叠起的尖角让人无法忽视。

    好像有什么驱使着她将其打开――

    展平的瞬间,心脏像棉花糖,倏地被人拉开。

    这是他那天晚上带她去医院,因为超速而开出的罚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