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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座书上说,今天不宜上班
    最后一天了。

    半栋A3楼里死气沉沉的, 队伍的人员从两位数变成一位数,每个人的身上都很湿,他们仿佛是在一只海底水怪的肚子里, 随意在半空一抓,指尖都能触碰到粘腻的东西。

    陈仰不知道其他人的照明工具消耗的怎么样, 他自己的手机电量不到百分之十五,电筒也不太明亮, 所以他打算暂时都不用了。

    走廊只亮着一盏灯。

    来源在小哑巴的怀里,她抱着橘黄色电筒,头垂在身前, 一动不动的维持着那个无措又颓丧的姿势。

    旁边的乔桥呆呆坐着, 自从李正死后就没再说过一句话。

    李正的死, 压垮到了两个女孩的心理防线。

    小哑巴是内疚,乔桥是悲痛。

    李正被吃的那一幕已经过去十多个小时了, 陈仰回忆起来还是有不小的冲击,那是他在这个任务里第一次亲眼见到怪物处理触犯禁忌的任务者。

    吞食的过程也就一两秒, 眨个眼的功夫,人类根本无法抵抗。

    陈仰再一次庆幸鬼怪有鬼怪的世界,它们同样要被规则驱使或约束,违反了也要被清理。

    如果它们不受管束, 那任务者们只能等死。

    陈仰从上往下的抹把脸,李正触犯禁忌之后,王姐就瘪成了膜,和张总一样。

    王姐早就死了。

    “余哥”知道自己暴露了身份,不能再靠近任务者, 就利用小哑巴计划了那一出,它把按插在队伍里的“王姐”用在了关键的一环。

    从乔桥被撞到李正踩到影子, 整个过程只有一个呼吸的时间,陈仰都没反应过来。

    “咚”

    陈仰的后脑勺磕到了湿滑的墙壁,他发出一声复杂的长叹:“果然……”

    朝简的眼睑轻动。

    “我说得是对的,在任务世界,任何感情都会被规则拿来利用,尤其是爱情。”陈仰含糊不清的说,“不能碰。”

    身边一桩桩的悲剧越发让陈仰坚信这一点。

    朝简蓦然睁眼,头小幅度的歪了歪,幽深暴戾的目光盯着他。

    “一个先走了,留下的那个该有多难过啊。”陈仰自言自语,耳边忽地响起低笑,“生不如死。”

    陈仰怔了怔:“估计差不多了。”他哎了声,“所以说啊……”

    “又不能死。”朝简打断陈仰。

    陈仰不假思索的问:“为什么不能死?”问完就有了答案,留下的那个要背着两个人的希望往前走。

    “不是。”朝简仿佛知道陈仰所想。

    陈仰问:“那是什么?”

    朝简阖上眼帘,唇压得很紧,不再言语。

    陈仰这边的光线很暗,他看不见朝简的面色,只是顺着对方的气息声把视线挪过去。

    “不管怎么说,在任务世界谈情说爱都会很惨烈。”陈仰半响说了一句,“十对九悲,剩下一对风雨飘摇,半死不活。”朝简笑出声。

    陈仰问朝简笑什么,他说,你懂个屁。

    没谈过恋爱的陈仰没有反击,他确实不懂,不过……

    朝简几个月前在休闲会所说想谈恋爱,描述的既温柔又纯情,看样子是以前没谈过,初恋还在,他哪来的资格训自己。

    陈仰猛地坐直:“你不会是想找个任务者谈恋爱吧?”

    朝简一言不发。

    真是这样?陈仰心口闷闷的,那莫名的感觉没有转瞬即逝,而是停留了几秒,被他抓捕到了,他的脑子里一白。

    “你……慎重点。”陈仰听到自己微哑的声音,他摸索着按住朝简的肩膀,如兄如父。

    黑暗中倏忽响起一声:“你是不是怕我跟任务者谈恋爱,不要你了?”

    陈仰正要拿下来的手一顿,又无意识的放回少年肩头,后半句无论是顺着听还是倒着听,都有种无法形容的暧昧。

    不等陈仰说点什么转移话题,放在少年肩头的手就被拨开了。

    “我有了喜欢的人,就会换掉搭档。”朝简阴森森的说。

    陈仰听到“咯吱”“咯吱”的牙关咬合声,后背的凉意让他瞬间起满鸡皮疙瘩,他想挠几下,发现指尖有点战栗:“你谈恋爱了,我是不是要给红包?毕竟你叫了我很多声哥哥。”

    朝简:“……”

    “滚。”朝简抓起拐杖砸出去。

    “这个字你也说了不少次,”陈仰说,“哪天我真滚了,你就没哥哥了。”

    他没注意到,自己的一句玩笑让黑暗里的少年一愣,放在腿上的双手剧烈发抖。

    .

    周围的温度似乎下降了很多,陈仰打了个冷战,他察觉到朝简的状态不对,来不及思虑原因就连忙捧一把奶片塞到对方怀里。

    没有熟悉的“嘎嘣”声。

    奶片没用了?陈仰的心里顿时拉响警报,他头疼的想,那就只能换个法子转移少年的注意力。

    陈仰爬起来,走到少年面前蹲下来:“跟你说个事,砸门的时候你靠我那么近,是不是知道里面的情况?”

    没回应。

    当陈仰凑近时,一股紊乱又粗重的气息喷到他脸上,他顿了顿,继续,直到那气息的主人往后仰,暴躁又不耐的对他低吼道:“离我远点!”

    陈仰松了口气,没事了。每次搭档一露出孩子气的一面,他就会安心。

    因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是没有那一面的,陈仰心想。

    “你还没有告诉我。”陈仰用固执的语气追问。

    “猜的。”朝简的手还在抖,奶片半天都没拆开,“那是个圈套。”

    陈仰垂了垂眼,确实,那是圈套,可他们不能绕过去。

    “是圈套就有意外。”朝简说。

    陈仰半搭的眼睫一颤,他拿走被朝简肆虐的奶片,轻易撕开:“当时那个情况,‘王姐’要是撞我……”陈仰舔了舔唇,问了个他不知道为什么要问的问题,“你会不会把我拉住?”

    墙边一片寂静。

    “我不会。”陈仰听到朝简没有起伏的声音,他“哦”了声,撕开的奶片待在他指间,忘了被他送出去。

    黑暗里伸过来一只手,准确捏住那个奶片,轻巧拽走,伴随着一声咕哝:“因为你现在的身手跟敏捷度不差,能应付。”

    陈仰脱口而出:“那你还为了以防万一,跑过来挨着我?”

    “别蹲我面前,”朝简克制着什么,喉咙里溢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喘息声,“走开!”

    “我走我走,你冷静点。”陈仰往旁边一坐,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心理生了病的人喜怒无常,他除了哄让别无他法。

    .

    陈仰剥了个奶片含着,口腔里多了一缕淡淡的甜味,他心想,不论是现实世界还是任务世界,都存在弱肉强食,欺软怕硬的现象,怪物也会挑选好下手的目标,利用人类脆弱又奇妙的爱情。

    昨天六点的时候,“余哥”没从大门口打卡出去,它从四楼的楼顶走的。

    陈仰看了看楼顶,这又是什么提示呢?他按开手机瞧瞧,现在是凌晨一点,最后一个怪物还没上班。

    然而队伍里已经没几个人了。

    压抑的抽泣声从左侧传来,陈仰看了眼光晕里的女孩:“你要习惯。”

    除了这声单调且薄弱的安慰,陈仰也给不了别的,他们同样是任务者,同样的生死未卜。

    一滴水珠从乔桥眼眶里掉下来,接着又有一滴两滴,打湿了她的脸颊,下巴,衣领。

    “呜……”乔桥一把抱住小哑巴,痛苦不堪的崩溃大哭,“呜――”

    小哑巴怀里的电筒掉到了地上,她不知所措的环住乔桥,也哭了出来,边哭边发出“啊啊”声,对不起。

    陈仰开了下手电,发现潘霖被这股悲伤感染到了,不停用手背擦眼睛,朝简跟郑之覃都是漠然的,无动于衷。

    郑之覃见多了任务者的死亡,朝简是性格使然,他们不会为生离死别动容。

    陈仰关掉了手电。

    .

    不知过了多久,乔桥跟小哑巴哭累了就蜷缩在一起睡着了。

    陈仰看见乔桥睡梦中还在一抽一抽的,很难过,他轻轻拽走她的星座书,刚要翻开,就听到了“扑通”一声响,夹杂着惊恐万分的惨叫。

    潘霖掉下去了。

    陈仰“刷”地放下书站起来:“郑之覃?”

    “不叫郑总了。”郑之覃啧了声,“我家宝宝自己走路没注意,滑了一跤。”

    陈仰吸口气,234层楼的护栏都有大片的破损,其中三楼的护栏破损程度最轻,他们特地留在这一层休息。

    “怪我。”郑之覃自责道,“小孩子总是喜欢五颜六色的鞋子,也不管鞋底防不防滑,我应该多劝劝他。”

    “你还有心情……”陈仰的话声戛然而止,潘霖怎么没喊救命?他几个大步冲到走廊边沿,一根拐杖横在他身前,阻止他再靠前。

    陈仰没有越过拐杖,他站在那个位置,快速用黑色手电往下照。

    水面很安静,像是连一颗小石头都没掉下去过。

    潘霖落水后就没有了其他响动。

    死了吗?陈仰贴着手电的掌心都是汗,不对,不是死了!

    是没了。

    人没有了……

    掉下去就会消失吗?陈仰回头看他的队友们。

    乔桥失去了思考能力,小哑巴比她好一点,一时半会却搞不清潘霖的遭遇,两人愣愣的看着陈仰。

    而朝简盯着陈仰的脚,没有开口的迹象。

    陈仰把视线移到在场的最后一人身上,也是跟潘霖接触最多的人。

    郑之覃倚墙而立,指间的打火机灵活转动,他从始至终都没抬一下眼皮,显然不打算跟陈仰展开讨论。

    陈仰的胸口起伏的快了些,又慢下去,现在还没到上班时间,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诡异现象,队伍里的气氛却没怎么紧绷起来。

    麻木了。

    头顶隐隐有什么异常,陈仰下意识往上看,入眼还是一片海水,就在他要低头的时候,一个人影从他的瞳孔里极速掉落,摔在了他不远处的走廊上面。

    那人影不是别人,正是刚才落水的潘霖!

    陈仰懵了,什么情况,掉到一楼大厅的人,竟然从楼顶下来了……

    .

    潘霖失去了一部分记忆。

    那部分刚好是最关键的内容,他只记得自己脚滑没站稳,身体失去平衡从走廊上摔了下去,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参与过两次火车站死亡陷阱的哑巴第一个给出了想法。

    【上下,正反,水是循环的,出路不是一楼大门,而是楼顶?】

    陈仰没说话。

    “要上去吗?”潘霖觉得小哑巴说的是对的。

    “也许只是误导。”陈仰捏着矿泉水瓶。

    “误导?”潘霖的智商跟不上,他挤着湿哒哒的衣摆,“可是不止我碰上了这种事,昨天的怪物‘余哥’下班也是从楼顶离开的啊。”

    陈仰没说什么,规则很喜欢误导任务者,很卑鄙,他仰起脸看头顶的海水,若有所思。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试一试的吧?”潘霖穿着湿衣服打寒颤,他受够这里了,恨不得现在就能出去。

    【上不去】哑巴在纸上写。

    “叠罗汉行不行?”有人回应潘霖,他一下子就来了精神,急切道,“陈先生在最下面……”刚说完,潘霖就蔫了,“好像不行。”

    队伍里只有四个男的,他的身板不能垫底,扛不住,而郑之覃不可能让别人踩自己背上,朝简不会让人踩陈仰。

    所以不行。

    潘霖眼睛一亮:“那我们叠桌椅,这个行得通!”

    “可是谁去试呢?”潘霖再次泄气,他一个人自言自语,“先前那个自杀的女孩一碰到海水,就被吸进去了……”

    “宝宝,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能活到现在?嗯?”郑之覃嗓音低柔。

    潘霖的表情僵了僵,手绞到了一起,要不是这个男人,他已经死在了第二轮,被王浩吃掉了。

    对方刚才那番话背后的意思是――蠢货,闭嘴。

    潘霖鹌鹑一般缩在了角落里。

    “目前来看,规则给的线索是,水是循环的,出路是楼顶,你觉得要不要做这个试验?”郑之覃凑到陈仰左耳边,发出情人的呢喃,“小仰仰。”

    陈仰的表情十分怪异,这个称呼……

    “有人也这么叫你?”郑之覃在朝简动手前退开,“还是你弟弟讨厌的人。”

    陈仰心说,朝简是挺讨厌孙文军的。

    郑之覃扣动打火机,将那簇火苗晃过陈仰漂亮的杏眼:“我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会不会被灭口?”

    陈仰:“……”他刚想问郑之覃认不认识孙文军,走廊上忽然响起一串脚步声。

    是那个疯疯癫癫的女白领。

    陈仰诧异的扬了扬眉,他还想找机会跟她沟通,没想到她自己出来了。

    女人攥着从不离手的钢管,停在安全距离外,她扭着脖子看潘霖,声音沙哑:“他摔到一楼大厅,却能楼顶下来。”

    陈仰不动声色的探究。

    “你们要做试验是吧,我来试。”女人说。

    大家都还没有做出反应,也没问为什么,女人就直接给出解释:“我到极限了。”

    “我不想等了,我想回去,让我来试,你们帮我送到楼顶,只要能碰到海水。”女人像个刚从水里爬出来的水鬼,脸青白,一双眼猩红暴突。

    “队伍里还有二十二个人的时候,你说有一半是怪物,那就是十一个怪物。”潘霖藏不住心思,他的脸上写满猜忌跟怀疑,“可是现在我们只有七个人了,按照你的说法就是已经死了四个怪物,剩下的我们七人也全都不是人!”

    “这是不可能的,你一直都在胡说八道,混淆视听,乱带节奏,误导我们。”潘霖的脑子灵光了起来。

    女白领垂下了头。

    棉麻上衣配半身裙,脚上是双平跟单鞋,几缕长发被一个发夹别在脑后,很文艺的打扮。

    潘霖害怕的往郑之覃怀里缩,他想起了自己曾经看过的一个鬼片,那里面的鬼跟这个女人的身形和穿着都很相似。

    仿佛这个女人也跟那个鬼一样,抬起头就是一张长满无数眼睛的脸。

    四周寂静无声。

    女人无法自制的哽咽声音尤为清晰,她起皮的嘴唇不停颤动,神经质的替自己澄清:“我没有乱带节奏,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从一开始,我的第六感就是那么告诉我的。”

    “那现在呢?”陈仰盯着她。

    女人张了张嘴,茫然的说:“我不知道,或许第六感也有不灵的时候……”

    陈仰听到这个回答,眉心轻蹙,他可以接受小哑巴的直觉,却对这个女人的第六感保持质疑的态度。

    就在陈仰想要跟朝简眼神交流的时候,郑之覃冷不丁的说了一句:“那就拜托了。”

    .

    十几分钟后,贴着墙的桌椅叠好了,女人在郑之覃的扶助下慢慢爬了上去。

    大家屏息仰头。

    女人的平衡能力很不错,她没有摔下来,一路爬到最上面。

    陈仰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个较小人影上面,他看到女人伸长了两条手臂,然后……她碰到了楼顶的海水。

    没被吸进去,也没从这里离开。

    女人的这场试验带来的信息是:没被吸走,说明出口就是楼顶,没离开是因为时间不对。

    陈仰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继续看那片深暗的海水,出口真的是楼顶吗?

    “那正确的时间是不是明天下班?”潘霖激动的揪着郑之覃的衬衣,“明天六点我们就能从楼顶出去了?”

    没人回应。

    现在距离明天的那个时间还早,谁知道又会有哪些变数。

    .

    陈仰发愣的时候,朝简把他拉回原地坐下来,没让他帮郑之覃收拾桌椅。

    郑之覃也没让人帮忙,他叼着烟,慢条斯理的搬桌椅,不知在想什么事情。

    陈仰看着那个远离队伍,独自攥着钢管坐在一处的女人,她没有什么异常,看样子就是精神不好,焦虑不安,啃手指,眼珠四处乱转,神经兮兮的,像是创伤后遗症。

    陈仰问道:“我们怎么称呼你?”

    “姚慧。”女人歪着头说,“你们可以叫我小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