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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临灵文(《乐陶墓志》...)
    那一天,云乘月终究没能如愿以偿。

    大概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让她咬一口……正常鬼也不会。可舔一口呢?舔一口这个要求不过分啊,怎么就不行?

    唉。

    而且,等她诚恳地、郑重地说完自己的诉求后,墓主沉默片刻,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竟然就原地消失了。

    “你先住下。”

    他当时已经回到了悬棺里,声音从顶上传来。云乘月一抬头,发现他连棺材盖都重新盖上了。

    虽然隔了沉沉的青铜棺椁,但这不影响他的声音;那古老编钟敲击似的音色,仍然低沉清越、清晰优美。

    云乘月反思了一下:她这是把海鲜自助……不是,是把鬼吓回老家了?

    不过,他神智完整、思维清晰、目标明确,也不能说是鬼。

    云乘月决定更正对他的称呼:无名氏墓主。

    谁让他不说自己名字的。

    好消息是,她暂时活了下来。

    云乘月原本做好了睡地板的准备,还琢磨饮食问题,但不多时,就有几名“活”过来的青铜人灯上前,将陪葬品推开,拖出一张雕琢精细、木料结实还隐带异香的床榻,再铺上光亮如新的褥子、枕头。

    除了床榻,还有薄如蝉翼的玉壶装的琼浆、不知道打哪儿来的灵果和谷物,以及烤好的肉类。

    这么仔细地款待她,墓主却没有提出别的要求,只说先让她休养几日。

    如果换个人在这里,多半会战战兢兢、成日里忧心对方要做什么,乃至茶饭不思、日渐消瘦……

    但云乘月不是别人。

    她该吃吃该喝喝,闲了没事就琢磨自己体内的力量,再无聊就去和捧灯的青铜人说话,或者去观察满室琳琅的陪葬品。

    帝王的陪葬品都是珍宝,堪称豪华博物馆,颇有看头。

    既然墓主人不阻止,云乘月就能优哉游哉地自己过下去。

    她并非盲目乐观,而是分析过当前利弊。

    墓主开口要她当皇后、光复河山,说明了两点信息:第一,他是个被夺了江山的皇帝,而且无法单独靠他自己完成大业。第二,她作为皇后,肯定能给他带来什么不可替代的用处。

    他好吃好喝好睡地供着她,更印证了这一判断。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目前来看,绝对实力是她弱他强,但在交易的平台上,她的筹码更大。

    不过是比谁先沉不住气而已。

    在阴暗不见天日的地宫里,云乘月气定神闲,活得有滋有味。

    墓主人也并不总是待在青铜悬棺里。从他出来之后,那具棺椁的盖子就再也没有盖回去,一直斜斜地掩在上头。

    云乘月有一次站在下面,仔细去看棺材盖上的字,就是他用手指戳出来的那几个。那是四个字,线条匀净流畅、字体结构对称,是小篆。

    她认出那是四个字:起死回生。

    前三个字的笔画,都流动着玄色光华,尤其“死”字更带血腥杀伐之气。但最后一个“生”字却黯淡无光、死气沉沉。

    云乘月若有所思:在这个修炼书文的世界里,这个“生”字……应该很重要吧?

    第五天的时候,当云乘月迷迷糊糊从睡梦里醒来,发现地宫变亮了。

    她揭开锦被,打着哈欠坐起来,抬头看向光源。

    “夜明珠……?”

    她怔住了。

    墓主人坐在青铜悬棺上,抬头望着地宫穹顶。

    而在高远的穹顶上,是数以万计的夜明珠。

    在云乘月的注视下,夜明珠还在不断亮起;它们一颗接一颗,如同夜晚的大海亮起了星星的倒影。

    柔和的光芒相互映衬,隐约又像组成了一条缥缈的道路,只是不知通往何处。

    “真好看。”云乘月感叹了一声,“能修筑这么豪华的陵寝,你生前到底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墓主人一动不动,只垂下头,望着她。模糊的一瞬间里,他好像显得有些孤寂:他的脸是真真切切的,但随风飘拂的衣摆、大袖,都显露出虚幻之意,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

    像一只无言而孤单的幽魂。

    “千年前的事罢了。”

    他答非所问,身形忽然如雾雨散去,下一刻,又重新凝聚在她的面前。他姿态挺直优雅,那点模糊不清的孤寂消失无踪,唯有繁复庄严的深黑礼服轻轻一晃,如收尾的余韵。

    “你修五行化灵之法,还欠一率水系灵力,便可筑基。”他带着一缕苍白的微笑,轻柔的声音暗藏诱惑,“朕可予你水系灵力,还可引你观想书文。”

    五行化灵之法……?

    是指她能吸收别人灵力的能力?

    之前她能感受到力量,却写不出书文,是因为筑基未完成?

    云乘月很想多打听一些这件事,但不是现在。

    她微笑起来,没有表露出任何惊诧,而是云淡风轻道:“被你发现了?好啊,你要给我好处,我当然不会拒绝。”

    他凝视着她的脸,双眼微不可察地眯了一眯:“很好。”

    也没见他动作,就有桌椅飞来、笔墨铺开。

    云乘月回头,见空旷的地面多了一张高桌,上面铺着宣纸,旁边的笔架上搁了毛笔,砚台里有墨汁缓缓流动,一旁的笔洗中有清水晃动。

    “修书文,先习字。今日开始,每日临三百个大字。”他一拂衣袖,桌面上就多了一幅字帖。

    字帖黑底白字,像是碑文拓印而成。

    云乘月嗅到淡淡墨香,恍惚都快以为这是书法课堂了……她以前去过书法课堂吗?兴许去过,只是不大记得了。

    修炼,居然要先从写大字开始……

    她点点头,也不问他为什么突然要教她修炼,只问:“我要临到什么时候为止?”

    墓主人屈起左手食指,轻轻一弹;一缕缥缈黑雾飞到云乘月面前。

    好香。云乘月抽抽鼻子,眼睛登时亮了。

    “给我吃么?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她愉快地说。

    墓主人一怔之间,就见这娇美的少女张开嘴,一口将他的灵力吞了下去。

    “嗯……像喝了一小碗松茸炖鸡汤。”云乘月很珍惜地品鉴片刻,才依依不舍将力量咽下,并毫不吝惜地继续夸奖,“你真的很香,比最好的松茸还香。”

    墓主人:……

    这不是给你吃的——这句话,他到底觉得有点丢份,就没说出来。

    他面上波澜不惊,做出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微微一笑:“待你筑基完毕,体内就会生成一缕先天五行灵力。直到你能用灵力写出完整的大字,就可以不用再临。”

    云乘月立即问:“用灵力写字,难不难?”

    墓主人略挑了挑眉,苍白的面容流露出孤傲锐利之色:“对一些人,难如登天;对一些人,易如反掌。你若是个蠢笨迟钝的愚人,那朕要你,又有何用?”

    他唇角扬起,目光幽晖难明;四周一凉,光与影都瑟瑟发抖。

    “十天之内,写不出灵文,便不用写了。”

    他含着一点笑,仿佛随口说出。

    然而。

    ……杀气!

    忽然之间,周围青铜人灯全部俯首在地,浑身颤抖;无数陪葬品互相碰撞,仿佛恐惧的低吟。

    刹那间,整个地宫都陷入了一种更深沉的寂静之中——震颤令寂静显得更寂静。

    首当其冲的云乘月,更是沐浴在毫不掩饰的杀意之中。

    她抿抿嘴唇,抬手别开一缕耳发。

    “我……如果不表现得害怕一些,会不会不太给你面子?”她举棋不定地问。

    墓主人:……?

    两人对视片刻。

    云乘月恍然大悟,低头揉了揉眼睛:“我……我好害怕,你别放杀气了。”

    墓主人:……

    “……有趣。”

    他收起微笑,恢复了优雅冷淡的姿态。

    “生死亦大,朕未曾见过全无畏惧者。所有大义凛然之辈,不是沽名钓誉,便是惺惺作态。”

    “云乘月,你是哪种?”

    他目光幽深难明。

    明不了,就不明。

    云乘月抬起头,已然是一副笑吟吟的神情,

    “哪种都不是。”她说,“如果将每一天都当作多赚的一天,那就不会害怕。”

    每天都是多赚的一天……么。

    他看她一眼,唇角含着弧度,眉宇间却还是一丝缭绕不去的阴郁。

    “很好,若朕杀你,当留全尸。”

    他整个人再一次如轻烟散去,只留渺渺黑雾弥漫,唯有这句话在地宫中回荡。

    “记得,你只有十天时间。”

    十天……

    云乘月看向摆好的文房四宝,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行不行。

    尽力而为吧。

    害不害怕死亡是一回事,有没有竭尽全力去活,是另外一回事。

    不到最后一刻,她都不会放弃。

    她信步走到书桌边,随意坐下,抓笔蘸墨,对着字帖仔细看了看。

    字帖开头几个字是,“乐陶墓志”。

    黑底白字,是拓印的墓碑碑文。

    碑文一笔一画都庄严肃穆,笔法浑厚,古朴端正。明明是拓碑字帖,并非原本,但仍有一股浓郁复杂的情绪,从纸面上一浪又一浪地扑打出来。

    她一旦凝聚心神,就不由自主被带进了墓碑书写者的精神世界之中。

    起笔“乐陶”二字,她感受到的是一片浓郁的黑:沉郁的、平静的、低缓的……如无星无月的夜晚,遇上一条安静的河流。

    太安静、太黑暗,人的心神不由自主就要放松——刹那间,“墓志”二字却陡然如惊雷闪电,轰然刺破了这强装出的平静!

    悲伤、哀恸、愤怒、狂吼……

    不过一瞬,无数尖锐的情绪喷涌而出,字帖的整个精神世界都变成了高亢的尖叫!

    ——痛!

    ——悔!

    ——哀!

    ——怨!

    一字一句一笔一划,处处愤懑处处曲折;置身字帖的精神世界之中,观赏者的神魂也不由自主随着这片惊涛骇浪上上下下,不得解脱。

    这就是……书文字帖的力量吗?

    云乘月抬手一摸,才发现自己已恍惚落下泪来。

    书文……真是神奇。几个看似没有生命的字,实际却注入了书写者一刹那间的全部思绪和情感,而且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仍旧能引起观赏者心灵的震撼

    她全神贯注在字帖之中,而青铜悬棺上,黑雾缭绕而起、聚为人型。

    长发散落的青年坐在棺椁边,望着下方纤细的少女手腕。

    他本有些漫不经心,看着看着,神情逐渐凝肃起来。

    “……咦?”

    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棺椁边缘,却没产生任何声音。

    “走眼了,不该告诉她十天为限。”

    他略略摇头,流露一丝自嘲,但又即刻归于深渊般的平静。

    “云,乘,月。”

    他咀嚼着这个名字,手里把玩着一枚印玺。

    这枚印玺与被云乘月“吃”过的盘龙印玺几乎一模一样,同样通身漆黑,但镶边纯白,印纽部分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

    ——凤印,皇后之印。

    “……朕有些期待你的表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