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观想书文(灵文与书文...)
    云乘月仍然沉浸在《乐陶墓志》丰富沉郁的精神世界当中。

    当她跟随书帖指引、心潮起伏时,她体内的力量也流转不止、奔涌不休。

    那些红色的、黑色的、金色的……所有她吸收过的灵力,都被捏和在了一起,并一点点融合。

    她置身于书写者或怒或哀、或苦涩或怀恋的情感起伏里,而她体内来路不同的灵力也在不断纠缠、搏斗、妥协……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她体内的力量彻底融合,也彻底平息。

    所有杂色都褪去,化为纯净无暇的白色。

    也就在这一刻,云乘月福至心灵。所有在她神魂里激荡的情绪,全都如潮水一般褪去。

    取而代之的,则是前所未有的宁静祥和。

    她眼前的世界,无论是外部的真实世界,还是内在的情感精神——这一刻起,全都焕然一新。

    她眼睫倏然一动,一双更清亮明澈的眼眸,定定望着字帖。

    上面的每一个字,曾在她眼中掀起惊涛骇浪,但现在,它们重新回归为笔墨文字。

    回归为一撇一捺、一点一按;每一字态结构,都被她尽收眼底。

    云乘月静静地看着。

    而后,她提起了笔。

    她收回了目光,再也不看这贴《乐陶墓志》,而是将笔尖揉按在宣纸上,悍然飞出一笔——

    一个字,又一个字。

    灵力顺着毫锋,恣意挥洒、纵情书画!

    云乘月感到自己仿佛一分为二,一半的自己在冷静地控笔、书写,另一半的自己则完全化身为了那位哀恸愤怒的书写者,一笔一划力透纸背,克制的背后是怒海般的波涛……

    哗啦。

    正是激昂之时,她手里毫锋突然一歪,脱出她的控制,划出一道难看的墨痕。

    原本连绵不断的情绪,也被突然打断。

    云乘月一怔,才从刚才的忘我状态中脱离而出。

    哒——

    笔,掉了。

    这时,她才感到身体在微微发抖,手指尖都失了力气,再也抓不住笔;丹田中流转的纯白灵力,现在也全部枯竭,一丝不剩。

    ……情绪再汹涌,灵力不够,就如写字无墨,哪里写得出来。

    云乘月摇头,只叹了一声,便收起了那缕惋惜。

    再看纸上,赫然是四个大字——乐陶墓志。

    可惜,最后一点却是歪了,毁了整个字。

    饶是如此……

    云乘月靠坐在椅子上,举起手,有点勉强地握了握拳,却是笑起来。

    “哎。”

    她抬头唤了一声,盯住青铜悬棺,也盯住那道静坐垂首的人影。

    墓主人也正看着她。

    他目光游动在她脸上,纵然隔了地宫苍白的光线,也像有冰凉的雾气扑上她的脸。

    云乘月指了指面前的字:“如何?”

    他平淡道:“灵光氤氲,神采流转。对初学者而言,是上佳的灵文。”

    只是“对初学者而言”?

    云乘月有些惊讶,又仔细看了看成果。反复几遍,她仍然觉得,自己写出的字虽与原帖字迹不同,但其筋骨神魂,分明殊途同归。

    “不管你喜不喜欢,我很满意。”她说,又有点促狭地一笑,“而且,谁说十天写出灵文的?刚才过去了多久?”

    墓主人终于扬起了眉毛。

    黑烟一散一聚,男人再次来到她身边。他大袖一拂,召来一壶琼浆,为她斟满一杯,飘逸的衣袖流动如朦胧的阴云。

    他将酒杯递给她,苍白如玉的手指拈着杯子,是不经意的优雅。

    “你灵力耗尽,须尽快补充。”

    云乘月端过青铜酒杯,不客气地一饮而尽。放了杯子,她才又含笑反问:“十天?”

    真是敷衍不过去。

    男人又挑了挑眉。

    他侧头望着她写出的大字,再看向原帖碑文,目光凝住不动,渐渐又泛出复杂阴沉的情感。这副神态阴鸷而疏冷,但他披散的长发轻盈柔顺,竟又带来一点朦胧的脆弱。

    “……一个时辰。你只用了一个时辰,就写出了灵文。”

    他到底说出了事实,又看向她,若有所思:“云乘月,你的确比朕想的更好。”

    云乘月不知道的是,初学书文的人的确要从临字开始,却不能临如《乐陶墓志》这样笔力深厚、情绪浓郁的名帖。

    这一类字帖,都是大能修士挥毫一气呵成,字字都蕴含了大能的喜怒哀乐、对天地人道的理解——而大能的精神力,又岂是初学者能够承受的?

    除非有前辈保驾护航,否则,初学者贸然观赏大能字帖,多半会气血翻腾、头晕目眩,至少要休养十天半月才能恢复过来。

    换言之,这是墓主人给她挖的一个坑。

    也可能……他孤傲地认为,如果她与寻常初学者无异,就不配与他合作。

    不过,纵然云乘月无法读心,看不穿墓主人的具体想法,她多少也能猜出他给她挖了坑。

    生气吗?

    并不。

    这是一次试探,却也是她展现能力的机会。

    还多亏他提前说出“十天”的时限,才让她肯定,自己于书文一道,必定极有天赋。

    云乘月一笑,感到自己的筹码更沉了一些。

    她拿起玉壶再给自己添一杯琼浆。琼浆有滋养灵力的作用,滋味也好。

    这回她喝得慢,啜饮了一口,才道:“既然我写出了书文……”不如来谈一谈合作条件。

    墓主人没听完,却摇摇头。

    “书文?这不是书文。”

    他淡淡道:“以灵力书写文字,称为灵文。从灵文中观想出一缕道意,将之化为文字、容纳进识海,从此随心运用,这才能叫书文。”

    灵文……不是书文?

    云乘月稍稍一想,就“咦”了一声:“从灵文中观想?我写出的灵文,自己不能用?”

    “自然。书文是一个人内心信念的投映,上承大道、下启己心,岂是随便能得到的?”

    墓主人平静地说:“朕要你写灵文,的确是考验。如果你通过了,朕也的确会与你谈一谈将来。但朕什么时候说过,考验只有一项?”

    “书写灵文,只不过是一道不高的门槛罢了。”

    云乘月皱了一下眉。她望着他冷肃的神态,轻轻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可你也没说,不止一项考验啊。你这人,真是话不说完,引人误会。好吧,那你这次说清楚,到底还要我怎么样?”

    她在抱怨,但音色本身的轻柔婉转,令这抱怨听着更像娇嗔,再有她眸光流转时天然的娇憨,她整个人便显出一缕惊心动魄的艳色。

    娇艳太盛天真也太盛,令这森森地宫也沾了一丝清新春意。

    墓主人被春意灼了目光,唇边的话不禁略略一滞。

    他眉眼不动,却略偏过脸,不再看她。

    “云乘月,你胆子很大。”他说,“朕要用你,才教你,但不是非你不可。你如此放肆,须知……朕杀你也易如反掌。”

    “你,果真不怕?”他长睫如浓影,令看来的眸光像探究,也像笼了杀意,“你——不想活?”

    怎么又提这个。

    云乘月歪着头,想:他很在意别人怕不怕他?哦,可能这就是皇帝吧。她没当过皇帝,也不大清楚这类人的执著。

    她耐心解释:“我当然想活,所以我很认真地想学书文,可我不怕死,所以我不会对你卑躬屈膝。这不矛盾。至于你杀不杀我……那是你的事啊,和我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的事,不去想,更不会害怕。

    “你有你的判断,这是你自己的生活。我也有我的。”她笑了,放下酒杯,还是没什么力气,干脆舒服地趴在桌子上,“就这么简单。”

    她这随意过分的姿态,反而更衬出少女的可爱。

    墓主人觑着她,唇边笑意渐渐消失。

    片刻后,他再一次看向那张纸,看向那四个她临出的大字。

    这大字,还有这字帖、字帖所代表的碑文、所有过去的事情……

    ——过去。

    多少年前的“过去”了?

    他仰头望向天空的方位。他还记得曾经,每当他感到困惑时,就会像这样站在夜空之下,看深邃无言的星空垂落在整个世界。现在他头顶也有星海,却只是夜明珠组成的虚假星海。

    再逼真,也终究是假的。

    他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见过真正的天空了。

    而一些人,想来也将他遗忘得太久了。

    久到他们大概都忘了,他终究会回到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无论过去百年、千年,哪怕无数人被挫了骨扬了灰,该清的恩怨——也得清。

    但要回到地面,他就需要有一个足够特殊的人。

    会是面前这个人吗?

    如果不是她,又能是谁?

    下一个……不,他曾经见过第二个人,只用一个时辰就写出灵文么?

    没有了。

    墓主人沉默地收起目光,也收起漫延的思绪。

    “云乘月,朕还有最后一样考验。通过,朕就听一听你的条件。”

    他说得很厉害的样子,可云乘月只觉好玩,没忍住,噗嗤一声,学他的口气:“好啊,等我通过了考验,你要是话说得够好听,我也就听一听你的条件。”

    装什么呀,明明是双向合作,搞得和她求他似的。

    墓主人:……

    他假装自己没听见,伸出手。

    不知何时,又一幅卷轴被握在他掌中。与刚才的碑拓字帖相比,这幅字的包裹更精美、更仔细,但即便如此,仍有隐隐一层灵光透出。

    而随着墓主人将卷轴打开,更有一股青翠盎然的生机扑面而来。刹那之间,春莺红杏、清风煦阳、晴湖烟柳……

    种种春日情态,全都一一铺开。

    云乘月眼前一亮,一时连偷偷去吸墓主人身上的香气都忘记了。

    可再一看,眼前哪有春日颜色,分明只有一卷清丽遒媚的墨宝。开头几字是“仲春之际云舟飞渡……”如何如何。

    她下意识想看后面的字,眼前却像有雾气缭绕,什么都看不清了。

    “这是?”

    墓主人手指轻抚书轴,面上流露出珍惜之意,似乎格外喜爱这副书帖。

    “《云舟帖》。”他连声音都轻了,那丝幽冷阴郁也染了一点暖意,“千年前,被称为春日行书第一帖的灵文瑰宝。”

    “何时你能从中观想出一缕生机、化为书文,我们就来谈一谈将来的事。”

    云乘月双手扶着桌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开头几个字,好一会儿,才轻声感叹一句:“这字,真的很好看。”

    哪怕没有书文、没有修炼、没有其他的用处,她也很愿意学一学这样美丽的字。

    *

    浣花城。

    聂家。

    云家未来的姑爷——聂二公子,正站在书房中,缓缓临着一副字帖。

    练字最要心神端凝,但往日沉静的聂二公子,此时却有些焦躁。

    或许是因为即将缔结的亲事,或许……

    是因为窗前立着的另一人。

    若说聂二公子是松间流水、俊雅脱俗,这名青年便是孤峰峻立,尖锐冷漠,又霸道得不容任何人忽视他的存在。

    他正望着窗外。那是云家的方向。

    忽然,他开口说:“心神不宁,就不要侮辱纸墨。”

    聂二公子笔尖一颤,滴下一滴圆墨。

    “七叔……”

    “浪费了。流风,你在想什么?”青年没有回头,却像将一切收之眼底。

    聂二公子苦笑一声,有些破罐子破摔地说:“我们就不能不和云家结亲?我想来想去,还是对云三小姐无意……”

    “后天就要下定,管你有意无意?”

    聂七爷终于侧过头,露出半张冷峻阴鸷的面容。

    “结亲云家,不过是为了得到《云舟帖》。”他冷冷地说,面上一抹轻蔑的笑,“你觉得对不起云二?大局已定,《云舟帖》已写进了云三的礼单。就算云二现在回到浣花城,我也绝不准她踏进聂家一步。”

    聂二公子更是苦笑:“七叔,那只是《云舟帖》摹本,真本早已失踪千年……”

    “没有真本,摹本就是真本。何况云家那本是宋幼薇的遗物,是最好的摹本!”

    聂七爷眸光如电,厉声道:“聂流风,绝了你那些磨磨唧唧的心思,好好准备去下定!”

    聂二公子只比这位七叔小五岁,但他性子温软,自幼就很敬畏这位天纵之资、冷傲霸道的七叔。闻言,他只能低头应是。

    聂七爷到底爱护后辈,见他服软,也就缓和了神色。

    但他还是又嘲讽了一句:“云二那傻子,也配得上你?”

    聂二公子长叹一声:“七叔,听说云二是天生命魂不全,才浑浑噩噩,并不是真的傻……”

    “有何区别?都是不中用的废物。”聂七爷漫不经心地回过头,“好,这样吧,要是她能带着真本《云舟帖》回来,你七叔我就算厚颜毁约,也必定叫她嫁过来,如何?”

    “七叔……那是不可能的。”聂二公子无奈,“何况,如果真有那一天……人家也不一定乐意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