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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怔
    这天晚上直到睡觉前谢云还一脸苦大仇深地皱着眉咬指甲, 陆鸾看她这样,就有点后悔让她去给软妹开家长会。

    仙女就在九重天上呆着好了,没事下什么凡?

    他作业有点多, 可能得写到半夜, 他赶她去睡她也不肯, 坐在沙发上, 吃完水果就嗑瓜子,反正就赖在那了, 抱着膝盖望着他, 这辈子都没那么黏人过。

    陆鸾不知道自己在她眼里已经成为了什么程度的小可怜,他也懒得问,省的给自己添堵――

    反正他就一路卖可怜人设卖过来的,已经让陆容嘲笑了一遍,他其他几个哥哥应该也知道了, 毕竟陆容是个大嘴巴。他完全是破罐子破摔的状态。

    他写完一张物理,去找数学试卷的空档, 随口问了句:“你能不能去睡觉?”

    “不能。”

    谢云正拿手机查资料。

    查李子巷。

    许多年前, 原本李子巷只是一个普通的住宅区,那时候李子巷前的废弃码头是江市唯一的通货口岸。  1945年到1949年之间,国内动荡,许多人从海那边过来, 也有一些人到海那边去,一来一回,有一些没有内地身份的人,在江市从货轮偷渡过来上岸后, 就近原则,便在码头打工讨生计, 住在了李子巷。

    那时候李子巷还有许多无主的空房,都是去了对岸那边的人留下来的,他们过去了这辈子便不会再回来,这边也没什么亲戚,被这些人住了下来,然后一住就是一辈子。

    1949年后,国内的秩序逐渐走上正规,只是那时候对人口普查也没现在那么严格,许多老一辈的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在李子巷里度过了前面大半辈子,有了妻子和孩子,扎根在那个地方。  大概是因为来的时候身份便不那么光彩,所以他们很抗拒与外面的交流,甚至到了后面城市规划的人来想要改善巷内的生活设备,也被他们十分不配合地赶走。

    当时全国都在高速发展,百废待兴,城市每一个角落都等着建设,遇见一群这么不识好歹的人,官方白眼翻上了天也没有办法,只能先放着,这一放又是几十年……

    所以李子巷糟糕的排水系统停留在七八十年前的水平,不漏才怪。

    后来么,老一辈去世了,有的后代走出李子巷在也不肯回来,有的人在外面混的不太好,比如考不上医师执照的医学生,也有的人纯粹是因为落叶归根的观念太重……总之这些人陆续又回到了李子巷,开办了诊所、药铺、食品加工厂或者是零件加工厂,给巷子里的人也提供了一些工作岗位,而且铺面租金低廉,低廉到这些房屋的正规拥有者都快忘记在这寸土寸金的江市,他们每月还能收到一点来自李子巷的租金。

    也把这里当做这样的氛围熏陶下,久而久之,李子巷成为了一个神奇的“圈”,外面的人不愿意进来,里面的人不愿意出去……

    这根深蒂固的想法,使李子巷成为了人们口中的“三不管”地带,成为了江市“城市的伤疤”。

    “――所谓的‘三不管‘,是指,海那边的人过来后拒绝承认身份,拒绝港英官方管理,而因为没有这边的身份,这边的法规条例对他们也有部分不生效,所以三方不管,才有了李子巷今日的混乱。”

    谢云放下手机,问陆鸾这些是不是真的。

    陆鸾说是,官方报道还有欠缺,实际上以前的李子巷赌场和夜场(类似今日低端发廊)也十分欣欣向荣,只是这些年逐渐被取缔了而已。

    也没那么真的“三不管”。

    “既然如此,至少排水系统应该强制拆改的。”

    “多少年的建筑了,现在的管道都建在建筑、墙体内,一榔头敲下去整座楼都要坍塌的,大小姐。”

    谢云听出年轻人话语里的嘲讽,带着一点点“会修水管很了不起”的轻蔑。

    她从沙发上滑下来,坐在地毯上,腿伸长了从茶几底下伸过去踢了他一脚――

    看着他身体摇晃,手里的笔在试卷上划出去长长的一条,她发出笑声。

    然而脚还没来得及缩回去,便被他伸手一把捉住……年轻人的手掌心带着一点点薄茧,手很大,捏着她的脚踝像是握着一团包子似的只觉得手里又软又滑,他微微眯起眼,拇指腹蹭了蹭她凸起的脚骨。

    “放,放开啊!”

    桌对面,她面颊迅速升温,拼命挣扎。

    “还踹不踹了?”他淡淡发问,手一点要松开的意思都没有。

    谢云要昏过去了,这人住在她家里却比她嚣张,她刚开始还倔强地死咬着牙不肯屈服,直到他手一滑从脚踝滑到她小腿上――

    她尖叫一声,差点儿咬了舌尖。

    气氛从刚才的轻松变得有些微妙。

    她发丝在挣扎之间铺满了肩,有些黏在脸上,陆鸾看了一眼,没忍住又多看一眼,见她眼里水汪汪的不知道是痒还是疼,唇瓣被自己咬得泛红如咬破皮的樱桃……

    他沉默着放开了她。

    感觉到手掌心的腿如泥鳅似的迅速缩回。

    谢云爬回沙发上,年轻人坐在那搓了搓指尖:“你怎么没有腿毛啊?”

    “……”谢云快烦死他了,想把他扔出去,“脱毛了!激光脱毛!提前说明,这也不属于整容!”

    “哦,”陆小爷点点头,“还脱了哪?”

    谢云差点被自己呛着,反应过来后一张脸憋得比刚才还红,抬脚在茶几上乱蹬,踩皱了几张他写好的卷子:“干你屁事!写你的卷子!问题那么多!”

    陆鸾只好继续低头写卷子。

    一边写,突然头也不抬地问:“按照你的逻辑,李子巷出来的人都要被人欺负,那前几年市里要推平了那改造码头和回迁房,你说说他们为什么不愿意?”

    其实他也就随口问问。

    感觉到茶几那边的女人立刻安静了几秒,然后谢国平的女不愧是谢国平的女,她想了想说:“可能是情怀。”

    “什么?”

    ”虽然是一片土地,但是回迁房终究只是回迁房,住在那里一辈子的人可能会怀念破烂的青石砖路和老掉牙的窗楞,”谢云说,“我做梦的时候,偶尔也会梦见阿妈抱着阿弟坐在腐朽的窗台下,替我织毛衣。”

    陆鸾不知道谢云说的是不是真的,有钱人的脑子里偶尔会拥有常人捉不住的奇妙浪漫。

    “可能只是拆迁费谈不拢。”

    “哦,是哪里承办要拆?”

    “那里有个码头,你说呢?”

    “哦,陆氏?陆坤那么有钱还有谈不拢的拆迁费吗?”

    有啊。

    比如上次去的诊所,因为李子巷推平后后半辈子不知道继续靠什么营生,所以他联合了巷子里其他的医师,统一要价一千万一户,还不算回迁房名额。

    光天化日,如同去抢。

    陆氏也不是来做慈善的啊。

    陆鸾不说话了,李子巷这么多年不拆不是没有原因的――

    部分拆迁费谈不拢,还有某些房产大户的“浪漫情怀”。

    在他决定停止继续这个话题,谢云却坐在沙发上拨通了某个电话,开的免提,电话响了几声被人接起,那边发出声音的第一秒,陆鸾就皱起眉。

    “这么晚,打电话给我?”

    许湛的提问也是陆鸾想问的。

    ”没什么大事,”坐在沙发上的女人一脸自然,“阿湛,我只是想问问你,我们家里是不是在李子巷有些房和地?”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许湛轻笑一声:“你那位陆小阿弟问你的啊?”

    谢云抬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年轻人,莫名其妙:“同他有什么关系?”

    陆鸾不知道许湛打听到了什么没有,总之他沉默很久,做足了姿态,才缓缓道:“没事,他不是住在李子巷?搞不好想让你把他租的那狗窝过户赠送给他……”

    他语气平和,然而信息量却很爆炸。

    挂了电话很久,谢云都没反应过来,这些人在她肚子里被翻过来倒过去骂了很多遍的“小崽子们的房东”,居然就是她自己――

    她在李子巷居然有那么多地!

    多到如若她说把李子巷改成“谢家巷”,恐怕也没人有资格说“不”的地步!

    啊!

    阿爸背着她到底买了多少有的没的楼!

    “……下个月给你免房租吧。”

    谢云一脸严肃地对埋头写作业的小崽子说,“以前缴的房租也还给你。”

    陆鸾嗤笑一声,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反正他暂时又没打算搬回去。

    “许湛说前几年陆坤找阿爸谈过李子巷拆迁的事,阿爸没同意。”谢云脚指头动了动,“也是因为情怀问题,他同阿湛讲,是因为他觉得李子巷破旧得很有人文气息,充满了年代感,若是推平,就像是也被历史洪河吞噬……”

    “还挺浪漫。”

    “是的,不过前两个月我阿爸走后,陆坤又有来过,这次是跟阿湛谈的……我听他的意思,陆坤这次碰壁,更像是拆迁费没到位。”谢云感慨,许湛真是个狗东西啊,我爸的执着和情怀在他看来分文不值!若你阿爸陆坤大方一些,说不定就拿下了那块地!”

    “……”

    陆鸾手里的笔尖刺破了试卷。

    抬起头却发现坐在沙发对面的女人笑得十分开怀,显然是记得当初他们自我介绍时陆鸾的“坦诚”,把刚才那句“你阿爸”当做嬉笑调侃。

    陆鸾:“……”

    他真的。

    迟早要被这女人玩死。

    笔一盖,卷子一折,扔进书包,他站起来拎起书包回房睡觉去了。

    *

    洗完上床,本就没关的房门被人装模作样的敲响。

    谢云抱臂站在门前,说:“我还是很担心你们在学校的事。”

    “那你把李子巷拆了吧,”陆鸾觉得这女人真磨叽,没好气地说,“拆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平民窟的孩子了,毕竟陆坤有钱,从此以后大家都是拆二代。”

    谢云笑了,小崽子真是不识好歹。

    “你别老用你们男生的思维去琢磨女生,软妹在学校不好过,大冬天的有人企图用一块钱喊她去小卖部跑腿……”

    陆鸾拨通了王井龙的电话,那边接起来还一脸懵逼,就被气势汹汹地问了句:“你妹在学校被欺负的事你知道吗?有人一块钱让她跑腿?”

    王井龙显然不知道,他更不知道陆鸾什么时候关心起软妹。

    “她没说啊……啊,是陆小爷,他问你在学校是不是被欺负了?”

    电话那边OO@@,好像是软妹说,没事,她现在已经没事了,跑腿没有去的,那些人已经不敢把她怎么样。

    王井龙不放心追问了两句怎么会突然就没事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软妹有些不耐烦地“哎呀”了声,说要睡觉。

    然后是“纭钡毓孛派。

    “中二期的少女,见谅啊!”电话那边王井龙说,“陆小爷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软妹啊,怎么了,跟谢小姐住了两天腻了?还是觉得软妹这样年轻的妹子合适些?也是啊,这上了年纪的姐姐们虽然别有一番风味但是说到底还是同龄人更加有共同话题?呀,之前他们说你和软妹有戏我就没当真过,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渣男潜质,我先跟你说我不同意啊……”

    电话那边絮絮叨叨。

    陆鸾恨不得撕烂他那张臭嘴。

    后面见他越说越离谱,这才冷着嗓音说:“我开的免提,电话是谢云让我打的。”

    电话那头,阿龙的声音立刻消失得干干净净。

    陆鸾挂了电话。

    站在门口的谢云换了个站姿,脸上倒是没有太激动或者愤慨的样子:“别有一番风味吗?”

    “有,”陆小爷面无表情道,“去睡吧。”

    “哪?”

    这女人还依依不饶。

    陆鸾额角跳了跳,掀开被子拍了拍自己身边:“上来,我慢慢告诉你。”

    谢云转身走了,回到房间关了门,并且让陆鸾清晰地听见她房间落锁的声音。

    *

    第二天早上,陆鸾做好了早餐,这次没管在房间睡得昏天暗地的那女人那份……等他吃完早餐站起来准备去上学,她却爬起来了。

    面对挑眉站在玄关望着自己的年轻人,打着呵欠、眼睛都睁不开的谢小姐,非要送他去上学。

    陆鸾压根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拎着书包下了楼,看见小区门口停着的三辆奥迪,他才知道这女人到底有多乱来――

    三辆车里装满了小马仔,各个都是荣连街眼熟面孔,下了车看见身穿校服、乖乖被谢小姐从家里牵出来的陆小爷,沉默。

    陆鸾看见他们,也沉默。

    互相眼神交流了几秒,在陆鸾带着一点警告和抗拒的目光下,大家强忍着鞠躬给陆小爷跪安的本能冲动,滚回车上……

    主要是他们还记得。

    那日在醉仙楼,引发了谢小姐和陆小爷争吵的呆仔,之后无辜且惶恐地过了很多天,茶不思饭不想。

    气氛很是恐怖。

    马仔们透过车窗投来的好奇目光中,陆鸾转身想走。

    被谢云拉着胳膊摁进车子里。

    车队一路开到了学校门口,在校门口高中生们震惊的围观里,他们的校园扛把子拉开车门从车子里走了下来,后面跟着下来个年轻的女人……大清早的,她没化妆,但是唇色微红,神色慵懒放松,也叫人短暂地挪不开视线。

    她下了车,微微踮起脚,亲手替陆小爷整理了下有些微乱的领子。

    后者垂下眼,唇角微动:“到底想做什么?”

    “别吵,让那些人看看,”谢小姐眼神专注,“别整天想着用学校里幼稚的那套欺负人,我们是讲文明懂礼貌的遵法公民,然而若他们非要不守规矩,我们也有对付不守规矩的方法。”

    也就是用正儿八经的古惑仔,压学校里的小混混。

    逻辑上是通的。

    陆鸾拍开她的手。

    力道没收到,谢云被拍得有点疼,缩回放在他领子上的手,抬头望着他……有点委屈的样子,看得他又觉得不忍心了,又想同她讲道理了。

    操。

    “你这么大张旗鼓的,同学怎么看我?”

    “都知道我是你姐了,他们能说什么啊?”谢云说,“上次不是还去你学校了吗?”

    “……”

    “别被欺负了啊,阿鸾。”

    染着红色指甲油的手又不依不饶地攀爬上了他的校服,轻轻抚平他肩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她笑了笑,嗓音微低哑。

    “就我能欺负你的,知道吗?”

    ……

    这女人真是有毒啊。

    走进学校的陆鸾怎么都没想通,最后他那句“知道了”,到底是魔怔到了什么程度才能面不改色说出口的。